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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历史风尘湮没多少心意~ ...

  •   这边吕雉则被太公叫进厅内。为父亲换了新茶叶,又添了滚水,她方默默立于太公圈椅侧旁。

      喟叹气一把,吕太公道:“沛县令今日只身前来,并未带上公子,且言谈之间多有回避,想必从前的指腹为婚,是做不得准儿了。”

      摆弄着罗裙下摆处绘有竹节笋花图案的香囊,吕雉未曾抬头,言辞却是坚定准确道:“如此这般最好,咱们亦可另择佳婿。”

      女人,难免最最经受不起被人悔婚,亦或者始弃的变故,多少会有些想不开。然,突闻女儿心中如此有主意,象是父女同心灵犀一般,吕太公甚为欣慰,道:“你能如此这般豁度,为父也就放得下心来。咱们此番流失故土来到沛县,只为避祸。沛县令肯招待关照,已是顾情念意,咱们的确不可再续攀亲的奢想。”

      吕雉:“正是。”

      共陷沉寂,仿佛在各想各念,各思各话,斟酌字句···稍顷,父女俩又同时开口:“我看···”

      感觉到女儿好像正在往自己的思路上靠,令吕雉坐下,吕太公抿了抿胡须,乐观道:“女儿请讲···”

      大主意拿定,反而恢复了一贯的不紧不慢,吕雉轻荷飘芙缓缓落座,道:“父亲请讲···”

      方才酒宴之上,便见刘邦同女儿有不是冤家不碰头的势头。倘是一般缘分之人,女儿从前断不会如此人前失礼。难不成大约,她也正有此意,自己羞于开口?倘果真于两小儿女心中情愫暗种,你情我愿,倒也不失为一桩姻缘天定的好事。想到这里,吕太公不再为婚约前情所扰,道:“我看刘邦甚好···”

      虽仅仅差之毫厘,却已失之千里。世间事,最大乌龙,莫过于如此啼笑皆非。吕雉将手中香囊几近失神拽下,只因相信还来得及,一切仍在掌握,不会按照父亲所乱点的鸳鸯谱去实现,如此才按捺着没有腾然起身,断然分抗拒绝。

      吕雉:“倘孩儿还有更好的人选,父亲可会成全幸福?”

      吕太公诧异,心下希望不是,却不得不问清楚:“女儿莫不是仍盼望着嫁入县令家中?都是父亲无能,否则也不会累了你如此不堪。”

      对这个说法,吕雉马上表示出不屑:“家中稍有故变,人意就变得如此之快。依女儿之见,县令悔婚,这是天大的好事,少去多少来日辨别人心的周张。”

      对女儿仍心含愧疚,吕太公道:“我儿有这般见识,最好。只是更叫我身为人父而不安啊···”

      为宽父心,吕雉埋首哧哧笑将起来,口中却绝不含混,道:“父亲觉得萧何主吏,如何?”

      这一个晚上,萧何忙前忙后,遗憾的是,却不及刘邦那短短一刻的率性表演更令人难忘。大约惊叹于,来沛县安置稳妥,亦不过短短两日时间,女儿不容小觑,几时点子如此之正,拿下主意,舍弃无须继续背负着的,居然还替补上了第二第三梯队人绚··吕太公仔细想了想,方疑惑相问:“是那个同刘邦一道的后生?”

      吕雉抬眼望了望老父,猜掇太公大约想了起来,于是道:“怎样···”

      既已不得按照从前的打算同沛县令做亲家,那么这个人是刘邦,还是女儿亲自相中的郎君,又有什么打紧。只不过,吕太公仍有两点顾虑,一是此事已同刘邦交换过想法,幸而他还没有立时回复。于是吕太公将最为关心的问题提出来:“刘亭长年已不惑尚未正式婚配娶妻,实属个例。那萧何,该不会仍是青郎待婚,尚无妻室吧?”

      前番相谈甚欢,至少大方向父女一致,吕雉丝毫不觉得接下来的是个问题,自该如此相禀:“他家中,一妻一妾,都是早年跟随成亲的。我嫁过去,拜之为姐姐,以礼相待,总相处得来···”

      未待话尽,吕太公突然起身,自厅内盘旋辗转半周,最后似一枚落叶般不情愿坠至在吕雉对立面的圈椅内,他连连挥手摇须道:“断断不可。什么都可以将就,只是为人妾室,此一点行不通。女儿若是同沛县令悔婚赌气,为父甚至还可私底下再去求他遵约行婚。总之失了这门亲,已是对不住你,更加不能让沛县令一家看咱的笑场。”

      没想到,看起来同自己意见相差无二的父亲,居然心中还有着这样一番心思。越是如此,吕雉越极其自定,道:“会不会是父亲还放不下同沛县令当年的约定呢?”

      说到这里,总归不想伤父亲的心,莲步碎踏行至对面跟前,吕雉缓缓蹲下,如同更小的时候那般,将面颊埋在吕太公膝头,却固执得不再开言。

      从往单县风光时,吕家有女,千家求。如今竟定要落得如下田地,嫁予衙门小吏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为妾为婢吗?吕太公百感交集:“你还年轻,未必懂得为人妾室漫漫长生后的苦楚难处。现在一切还有得商量,为父怎可依着你任性时的草率决定。”

      听得吕太公作如下之说,吕雉面泛红光,将打小埋藏于心的愤懑,终于抬首激志道出口:“父亲都有一妻三妾,而萧何家不过一妻一妾。我从前便思忖过,倘无力改变这世间男女婚配定势,不得同一心人,双宿双飞,命定忠贞。那么,女儿宁肯为妾为婢,不图名分面皮,只愿得真心雨露。”

      吕太公:“···”

      吕雉缓缓舒起身子,轻迈步伐向后撤去,仿佛离些距离,便可看得更加透彻,说服对方:“父亲,请想想,每回来母亲房中,即便暂且逗留,都是怂眉搭眼,公事公办模样没有一丝真心欢快。
      每逢重大节气年庆,不得不在正屋同贺共度之时,也是留此念彼。母亲加上孩儿,炉暖亲恋,怎也比不得偏房的春宵帐暖正当时。”

      说到这里,吕雉背转过身去,望向虚无,陡然漠弱道:“其实,为人妻如何,为人妾,又如何?哪里有人真想要了解珍护女人的微曲心思,城外隔岸的闲愁?不过都是表面风光,男人生活的配菜佐料。只有内心的痛苦,才独独是自己的。”

      没想到,整日乖巧内敛教养在身边的女儿,几时有了这些不同于世的见解。吕太公想要起身教训,却周身无力软在圈椅内。想上一想,突然顿悟道:“这些都是李璇美教予你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早就侧目旁观她言谈举止同往常不一般。倘果真如此,我即刻便出门寻一贩子,卖了她去。”

      吕雉:“关得了旁人何事?难不成,女儿所例所举由来已久,仅仅是李璇美能够左右影响得了吗?”

      佑护李璇美,明抗无用,只得消解症结,于是吕雉又道:“卖去也好。父亲以为是她惑言诱我,其然女儿心中犹如明镜,还深怕影响了她呢。”

      *

      现代曾有人撰文说过,不叫历史成为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倘果真生作女儿身,便免不得被人被己装扮。有些真相,无奈命际,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书中常常将吕太公择婿,定位于实属慧眼先兆。这真是对历史想当然的描摹。谁又能真正了解,岁月灰飞烟灭遮盖湮淡的当年,那些人所遇的那些事,以及于个人命途当中,当时解不开的那些死结···

      颓然更加深坐于底,陷得更深,吕太公怒火中烧,却又无言辩驳。不一刻,回转过神智,他突然想到,口舌之上同一个孩子争什么高低?即便争得,又果真有意义吗?

      太公心下一动,既是难题,便不见得仅仅是他自己的难题。女儿固执,让她吃些瘪,碰些钉子也好。倘真是孩子有了高见,也不过是身为人父点头间,成全便是了。家道中落,难不成于己这一辈,更坏还能坏到哪里不成?想到这里,太公将身形肃正,又拿出些家长威严来,道:“你且去问萧何同意与否。倘幽女有心,襄王无梦,女儿就按照为父的心愿去婚配吧。”

      *

      这边萧何不知游逛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扯住马匹,热切相望着。他直起身子,左右一看,原来是骏马知途,竟又返回到吕府,正遇出门欲寻的吕雉。

      萧何下马,问:“吕···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吕雉:“寻你。”

      萧何:“···”

      男人复转再遇,女人怀揣着满满的惊喜迎上,一问一答间,各怀有心思,竟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顺手整理着上边仍残留有男人余温的马鞍,吕雉没话找话:“咦,今日所骑这匹马,不是昨日的宝血啊?”

      顿了顿,萧何:“宝血,其实是刘亭长的。”

      “···”极为短暂的停顿之后,装作不以为意,吕雉:“昨夜···”

      萧何接过话茬,解释:“昨夜见你喜爱宝血,而我与他不分彼此,以至于没有做实质说明。”

      言及至此,萧何索性道:“刘亭长生性佻达潇洒,样样都比我有眼光。宝血,是匹好马,当然应该是他的。”

      男人与昨夜已有不同,吕雉身形不再一味热烈迎往。女人收回些热度,手却仍拽着马鞍,仿佛担心萧何纵身上马,便消失于生命里,独独留她一人在原地踯躅。

      不晓得他知道多少,吕雉主动将话说破:“萧主吏,是不是听到什么说处了?”

      萧何嗫嚅着道:“我们是兄弟。”

      “你同他之间,有同我之间复杂吗?”吕雉于心间默吁一口气,将脸偏向一侧,口中问出得是这话,心下想得却是:到底,我应该选择什么样的人,又有谁能让我嫁得心甘情愿呢?为什么女人于这世间,一定要嫁,一定要许予一个男人?不冠以他的姓氏笔画于生命之前,女人的人生就必得是不完整的吗?然,男人相对于情感,天性方面的那些缺陷,带给女人的又岂止是一生的伤痛无奈?

      女人身着薄衫单褂裙,颜色虽艳丽暖亮,却终究只是室内装束。看得出来,是极上了心,才不顾一切出了门,眼下说话间,已被冻透,脸色也早没有方才好看。

      男人心下不忍,马褡里掏出一个炭火半酥,燃正当时,精致雕花浮色玉质的暖匣。

      自男人手中将暖匣接过,传递接纳间,两手相触,女人感觉他的手,比任何温度都要馨暖可靠。人给人的温暖,几时都要强于物件百倍。

      女人多想就这样被他反手握紧,男人却自然而然及时撤开,道:“外面冷,快回去吧···”

      吕雉不动。如同候鸟一般,天冷也不走的守候在有他更加的寒冷之中。于这其后,她的一生当中,任何时候,男女之间,都再不曾象今日这般窘迫主动。

      原来人生对于情感的复杂性,任何人都不要忽略,亦不要高估。对人,对己,都是···

      萧何用不如结束的半结束语道:“有些事情,现在仍做不得准儿,需我回去商议,与家人才可定夺。”说完这话,他朝向女人微微致礼,却并不看她的眼睛,只自牵马离去。

      当日,年轻的吕雉望着男人前行了几步之后,毫不留恋回转相看,自顾自翻身上马,灰袍缎带于无风自寒的空气中呼猎作响,利落而走。

      当年,他们本来相识不久,不该谈得上什么深情厚意。只是,无论男人女人,被现实迫得走投无路,情感没得选,都是令人无限惊恐的吧。吕雉,曾将萧何作为她或可有得选,唯一的希望,眼下看来,应当亦属落空?

      萧何当日这一句‘回去商议,与家人才可定夺’,本是男人们推脱的常用句式,却不料遗祸长久。

      很多年过去,楚汉战争的相持阶段,吕雉就是因着还将这话放在心上,而使一位鲍姓谋士,授意萧何将妻妾所生的子孙兄弟们,凡是能手持兵器作战的,尽数送到最前线,听军效命作战。
      命丢在前方的,正合她意;侥幸得返,她亦就此放过。

      萧何贵为结主大臣,历史名相,一生荣华,家眷子孙却因他当日一句抿抹男女情意之言而祸。所以说,无所谓远古还是现代,公元前还是公元后,什么妇女解不解放,世界上的女人并不都是如同男人所想的那般被蒙昧了眼睛,看不出不公好赖。只不过,大多数女人,没有能力去翻盘改变,认了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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