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风云散

1、奇遇

　　他没有没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的人们管他叫阿七，因为收养他的铁匠家里原本有六口人，他是第七口。
　　这里是一个偏远而荒凉的小村庄，说是村庄，事实上只比一个聚落大不了多少。村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从没有人走出去也没有人嫁进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长翅膀的未必都是鸟，还有可能是苍蝇，所以世外未必就是桃源。这个小村庄简陋到没有留给人任何的想象空间，黄色土地上磊着褐色房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景致；只有当太阳羞赧地落下枝头，为田间矮小丑陋的稻谷镀上一圈红晕的时候，一切才勉强值得欣赏。每到这时，阿七就会掐一株狗尾巴草别在头上，盘腿坐在自家田间一座坟茔旁边，任由晚风轻轻撩起他的衣袂，和墓碑一起眺望夕阳，吹响手中的竹笛。
　　这座坟头的墓碑上写了这样三个字：大侠墓。
　　就因为这块墓碑，阿七的养父养母天天在家里干架。
　　“大侠墓？你个死老头，活这么大了居然还相信那些哄小孩的屁话。”
　　“这世上确实有侠客，跟相不相信有个鸡毛关系！”
　　“真有就见鬼了。能一剑劈开大地，还能脚踩空气飞来飞去——要是真有这本事那岂不是逆天了？我不管你埋在那坟里的人是谁，赶紧把墓碑上那三个字给我改了，省得村里人都以为我嫁了个疯子。”
　　养父一撇嘴，憋屈道：“切，也不知道到底是你嫁了个疯子还是我娶了个疯子……”
　　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养母听了个正着。于是乎，硬邦邦的扫把杆照着养父的头就劈了下来。“死老头，有种你再说一遍？！”
　　“有种我就不收养阿七了……”话音落下，扫把杆正中养父脑门。“哎呦喂！还不承认呢，你个疯婆子！”
　　家庭追逐战轰轰烈烈展开。做儿子的见父母打成这样再无动于衷下去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于是阿七赶紧冲到两人中间拉架。不料，刚喊出一句“您俩别打了”，不长眼的扫把杆就落在了阿七的肚子上，让这个已经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呈抛物线飞了出去，匍匐状趴在了门框子上。
　　待满眼金星终于退散，阿七一抬头，竟看见自己面前立了一双脚。这双脚很不寻常，踏在一双绣着云纹的蓝靴里，靴子质地上好，竟是他活着么大从未见过的布料。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沿着这双脚向上看去，竟是一个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的陌生男人站在自己家门前。
　　村里居然来了个陌生人，这可是惊天奇闻。
　　老两口假也不打了，像看猴一样走到门前探脑袋：“敢问阁下是谁？”
　　陌生人撩起斗笠上的罩纱，露出一张青年人的脸，“在下是武林盟三级分舵掌堂林凛，奉上级之命，前来接引二老的儿子离开，涉水江湖，拜师习武。”
　　武林盟？江湖？习武？
　　养母像听说了公鸡下蛋一样使劲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是侠客？你会武功？？？孩子，咱老头老太太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做梦，可也不带你这么玩的呀！”
　　自称林凛的年轻人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从容地弯下腰拾起一根大腿粗的木桩，内力一发，便将其攥成了碎渣。
　　“老夫人现在可相信了？”
　　养母的嘴巴张得简直能塞进去颗鸡蛋，白眼一翻便向后晕倒了过去……
　　这一日，自家田地里那座“大侠墓”的谜题终于真相大白。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待养母醒来，养父用一坛酒和几碟小菜招待了林凛，将十六年前发生的一幕娓娓道来。
　　十六年前，七里外，二牛山，大雪。
　　老太爷重病，养父一个人背着药框踏雪上山采冬芝。
　　行至半山腰，寒风突然转向，刮得他脸颊生疼。风中竟隐隐传来金属碰撞声，硁硁锵锵、激烈异常。活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村外人的养父好奇心大起，而当他循声走到那片林间空地边缘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竟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和十个彪形大汉战成一团！
　　那年轻男人模样俊得让人发抖，一袭蓝衣也明亮得晃眼。他被十个敌人包围着，却毫不畏惧，飞身一跃便是几丈高，一个跟头就能跃过好几个人；一双精致的白靴轻轻一踏便能腾空飞起，一把闪着冷艳金属光泽的宝剑一个横扫便能放倒好几个人。
　　他究竟是人，还是……神仙？！
　　一个从旅行商人那里听来的传说突然浮现在养父的脑海：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拥有一种叫“武功”的特殊力量，被人称为“侠客”；他们挥动武器可以撕裂大地，腾身一跃可以飞向天空；他们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如果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将会是妖魔恶霸横行的人间地狱。
　　这就是传说中的侠客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了吧！
　　一定是了。
　　而就在这时，十个凶猛的彪形大汉全都倒地咽气了，唯余那年轻男子站在雪地中间，白靴踏红雪。
　　“你，过来。”
　　当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养父一愣，这才明白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他扭扭捏捏走到了传说中的大侠面前，任由大侠将一个包袱样的东西塞进了他怀里。
　　“照顾他，保护他。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他。”
　　养父低头一看，被塞进怀里的不是别的玩意，竟是一个吸着手指睡得正香甜的小娃娃！
　　“大侠等等！这个……”
　　养父的话音还未落下，年轻男子就眼一闭倒在了雪地之上，胸前伤口突然裂开，狂喷了一通血，也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养父不由得把怀里的娃娃抱得更紧了些，心说能让一个神一样的人物拼上性命去保护的小孩，必定不简单。
　　这一天，他上了趟山，但是一个冬芝也没采到。
　　他抱回了一个男婴，收为了家里的第七口人；
　　他背回了一具尸体，葬在自家田地边上，立碑题字曰：大侠墓。
　　当养父讲完这一切的时候，阿七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来历竟是如此非比寻常。
　　“你是来接引我的人，那你一定知道十六年前为保护我而死的那位侠士是谁，也一定知道……我是谁。”
　　阿七的眼中充满了期待，而林凛却道：“恰恰因为我只是一个接引人，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话锋一转，口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狡黠，“只要你跟我走，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跟你走！”
　　阿七说完，养母便在一旁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养父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男儿志在四方，咱不能折断她的翅膀。更何况，这也许就是他注定的命运……”
　　就这样，阿七打点行囊踏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临行前，养父交给了他两样东西。一杆笛子，一把剑。
　　笛子为翠玉所制，这般上好的玉料和手工绝对不是村里的产物。笛子一端坠有红穗，笛身还有微雕题字，上曰：“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养父说：“这是无名大侠身上取下来的遗物，想到这也许会成为揭开他身份的线索，便没有将它一起入土安葬，悄悄留了下来。”
　　剑有三尺长，造型朴素，却坚韧异常。
　　养父说：“无名大侠的剑虽在十六年前的一役中断掉了，但我见它乃是上好的玄铁所铸，就还是把它捡了回来。轻易断掉肯定是因为锻打不精，所以我把它熔融重铸，十六年间每日锻打一遍，说它千锤百炼可真是不为过了。而且我是严格按照它的原形重铸的，就连剑柄上这‘问水’两字都原封不动铸上了，想来应该是这把剑的名字吧。”
　　腰携翠玉笛，背负问水剑，一身行装的阿七再次来到了大侠墓前，跪在地上深深拜了三拜。
　　“也许这个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说这话时，他并未起身，而是转了个方向，面向自己的养父养母，“但不管我的身世几何，你们却永远是一手将我养大的父亲母亲……我绝不会忘记你们，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焕然一新的我回到这里、回到你们身边。”
　　俯身低头间，是更深沉的三个叩首。
　　在养父母的泪光中，他终于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离开了这个被外面的世界遗忘了几个世纪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