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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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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站起来,柔声说到“曼曼不才,幼时流落民间,倒是学得一手本领。不知皇上与贵妃可愿意听一曲?”
一时间,乔妃与众人齐齐看向我,只是乔贵妃的眼里,是感激;其余人的眼里,却是了然的表情,“原来你就是那个男人。”
孔妃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插了进来,一幅张目结舌的样子,皇上却是微微点头同意了我。
于是宫人们连忙搬来琴桌琴凳,我轻拨琴弦,果然是珠玉之声。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这是宋代宋子京的一首词,传说是一日他过繁台街,逢内家车子,有一人掀起帘子唤道:“小宋也”。于是宋子京便写下了这首词,后来流传到禁内,仁宗便问内人们是谁呼小宋?有一个宫人自陈是侍候御宴时宣翰林学士,左右的内臣说是小宋。于是在车子里偶然看见,便唤了一声。仁宗召见宋子京,从容的提到这件事,宋子京惶恐不已。皇上笑曰:蓬山不远。因以内人赐之。唱这首词,却是为了讨皇上的欢心,免得孔贵妃再生出什么主意来。
果然,我一唱罢,曲还未停,皇上便抚掌大笑:“好词好曲,添香郡主果然是多才多艺。”想必是我赞他有仁宗之大度雅趣心里很是受用的。孔妃也只能随着皇上的好兴致不再发难,于是一夜歌舞升平相安无事,孔贵妃甚至劝说皇上把那把白玉琴赏赐了我。
走出孔妃寝宫了,我看见乔妃低头与她那个小小的女儿说了些什么,于是安泰公主竟是奔到我们这里,仰着头问我道:“不知道郡主姐姐可否教梅儿弹琴呢?” 我心中顿觉得自己多事,不该刚刚帮她们母女出头的,没想到惹来这么一件差事,但是对着安泰公主那种天真的闪耀着光彩的眼神,还有不远处乔妃苍白的充满期待的脸,我答应了。
既是作了安泰公主的老师,第二天皇上就传出旨意,说是允许我自由出入后宫,要我好生教导安泰公主。想必皇上是因为安泰却是他牵住兰慕华的棋子,所以也是宠爱有加的。紫杉交待了我好多句要我小心宫里的规矩,而且要我答应在他空闲的时候呆在家里陪他,这才勉强地答应了我,想不到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在生气起来时就像一个小孩一样,只用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睛委委屈屈得看着我,看得我觉得自己是万恶不赦的罪人。
于是我便时常的进宫去教导安泰公主弹琴,后宫是各种八卦流传的地方,若是要我来看,怕是我的阮香楼里也不及这里的探子多。所以我慢慢也知道了许多其中的内幕,这乔妃的确是乔大学士的女儿,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去乔府拜会乔少保的时候对当时才十五岁的乔妃一见钟情,便娶回宫来。
起初皇上极其喜欢乔妃,也难怪,一个十五岁的纯洁少女,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争宠,什么叫做拉帮结派的白纸一般的玉人儿,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是多么的难得。但是皇上的恩情不是每天都会在一个幸运的女子身上停留,很快就有新的秀女入宫了,皇上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个曾经被他称为“小兔儿”的乖巧女子。于是她只能惶恐的面对满后宫曾经嫉妒她的那一双双毒辣的眼,刁蛮的嘴,微微的颤抖着,心惊肉跳的活着。
还好她还有一个女儿,还好兰慕华将是这个孩子的丈夫,所以她在梅儿被封为安泰公主的同一天晋升一级,成为了皇妃。至少是现在皇宫中仅有的两位皇妃之一,她以后的日子,大概就是期盼女儿和未来的驸马能够平平安安的,自己则守着这贵妃的称号。终老一生。
但奇怪的事,这样一个孱弱女子养出来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学生梅儿,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子。起初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活泼好动而已,那日,我听到她与无故生事来的孔贵妃的对话,才恍然大悟,这个孩子,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寂寞与胆怯,竟是生出了无限的勇气,维护着她的母亲。
所以,我便是倍加用心的教导她,既然也是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子,又何苦如她的母亲一般悲悲切切得一辈子?我想,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同样是胆怯可怜的母亲,同样是不驯的孩子。
那日,我正在教导她那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她却是突然停下手中的曲子,抬着头直直得看着我,问道:“世子,你可喜欢金驸马?”
我大惊,虽然除了在皇上面前,大家一般都当我是赵王爷的世子,可是这个孩子居然也知道,真真是早熟。连忙回答“怎么了?好端端的问这个?小心一会你母亲问你功课。”脸上,只怕已经是微微变色了,真是可笑,向我也在青楼里呆了那么久,如今竟是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问到变脸,真真是丢人。
她却极是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脆声说到“这有什么?你不是嫁给了金驸马吗?我知道月华公主不喜欢男子,驸马不喜欢女人,你虽然是男子,但也是唯一的金夫人了,问你有什么不对?”
我一时语塞,只好说到“不要乱嚼舌根,月华公主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说的,小心召祸上身。”
她却是一笑,那一笑是如此世故,“世子,你难道也是如我母亲一般的怕事吗?孔贵妃在我这里是有眼线,但是这种事情,她知道了,也不会告诉父皇,否则她更加倒霉。”
“我在四岁的时候,就常常看见母亲在夜里哭泣,孔妃来的时候,她连大气也不敢出。于是我就知道了,父皇是不喜欢母亲的。然后我发现母亲几乎夜夜失眠,我知道,这就是宫里失宠的妃子,史书上有那么多的怨女,我不想母亲也在父皇归天后成为那些陪葬的或者是出家的妃子。所以我拼命的学习画画,学习下棋,我知道父亲当年喜欢母亲的,就是她的才华。”
“后来,父皇真的注意到了我,于是他从此又回来我们的寝宫,看母亲作画,偶尔陪她下棋,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考察我的学问或者是画技棋艺,我的画技棋艺越来越好,距父皇说是胜过了我母亲当年的水平。于是,我就被封为了安泰公主,母亲也就做了皇妃。”
原来这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竟是这样替她母亲争取下半生的依靠。
“你知道我被封为安泰公主的时候也指婚给了兰慕华吧,不过那是我挑得他,而不是他挑得我。”纵使我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把手中的琴谱放了下来,转而认真地看着她。
看来,我今天听到的,不会是单单关于这位安泰公主的爱情观念。
“那日我去父皇的书房里陪父皇下棋,一局未完,说是兵部尚书兰慕华求见。父皇棋兴未尽,便叫我在屏风后面等待。我听过这个人,据说是朝廷里这几年难得的青年俊才之一,于是便忍不住偷偷躲在那里偷看。可是,你知道我看见了谁?”她的声音居然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这个人,居然像极我母亲半夜哭泣时,手中偷偷握着的画中的人!”
我不由大惊,难道说,兰慕华当年可是乔妃的什么人?极有可能,乔妃今年三十,兰慕华听说是比子期小上一岁,那么今年就是三十二。如果说乔妃进宫之前和兰慕华是青梅竹马的话,年龄上是说得通的。何况兰慕华也是世家出身,与乔少保家里相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只是这样的话,梅儿又何必非他不嫁?
这里面的帐,即是我这样的人,也兜不清了。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看着已经跑到一边,开始吃着桂花糕的安泰公主。
“是的,他走后父皇告诉我,听说当年他与我母亲本有婚姻之约,不过后来母亲进了宫,兰家又不愿为这点事情违背圣嗯,便是当作没有发生。父皇也就因此,格外的宠信兰慕华了。”她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与我讲着,仿佛讲着一个与她无干的故事。
“所以我就干脆对父皇说,这个人是朝廷将来的栋梁之材,应当好好利用。然后我再提议说到,最好能够像金紫杉一样招为驸马,父皇当然觉得这个提议好,但是这个时候唯一比我大的月华公主已经出阁,其他的女儿又出身太差,兰慕华的条件又太好,不能像是和亲一样随随便便得找个宗室女儿。所以,我就顺利成章的定下了这门亲事。”
我除了沉默,还能有什么反应?这是皇室忌讳,不能外传的,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做一个听众,然后嫣然一笑,今日的话题也就随风而逝。
“母亲知道后,只怕是又失眠了几夜吧。她一向胆子小,这回一定是吓得够呛。我倒是无所谓,虽然他大我二十岁,不过父皇比母亲大二十五岁呢。何况他们家庭听说是书香世家,想必也是家风极好的,我想当年我母亲没有进宫的话,我可能是兰家的女儿,今天只不过做做兰家的夫人,也算是乔家应了当年的婚约呢。”
说完这句话,她拿起绣帕擦了擦嘴,然后又回到我面前坐下,依旧问我:“我的故事都讲了这么多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真的不明白,这个安泰公主的逻辑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着我发傻的样子,她不满的皱了皱眉,“人家都说了,你是金驸马一眼挑中的,兰慕华是我一眼挑中的。你结婚了这么久,喜不喜欢金驸马,可就意味着我结婚后兰慕华喜不喜欢我了。”
呵,说到底,竟是这样一个孩子气的逻辑。
但是,我能回答她什么呢?喜欢?不喜欢?恐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吧。
于是我只好微微一笑,“紫杉是个好丈夫,梅儿你也一定是个好妻子。”这,大概是我唯一能说的实话了。
本以为她会不屑一顾,没想到看见的却是她黯然的样子,“只是,好妻子不一定都会得到丈夫的爱的。而我,希望有一个人爱我。”
我也默然了,是啊,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给过她完整的爱。只怕她选择这个原本是她父亲的人做丈夫,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得到一点关爱的。
她又开始练习曲子了,只是那支凤求凰里,多了几分幽怨之情。
接连十二天里,紫杉都说自己要呆在家里,我也就只好陪在他的身边。梅儿也知道我与紫杉的这个约定,所以也就没有传我进宫。
我真真是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人间财神”是怎么拥有如今这天下财富的,三十多岁的人,竟也是这般的无赖。下棋输了,便要悔棋;我若是不允,他便是死乞白赖的百般央求。要是他悔棋也输了,便是用那双明亮的尾角上挑的凤眼波光流转的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的,除了无辜,就是无辜,看得我竟是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恶人,不由得一阵阵的惭愧着。
要是把他送进我的软香楼,只怕是早就夺得我的花魁宝座去了。还能够帮我日进斗金,这样的人,生为男子还真是浪费了。可偏偏他不但是个男子,还是我的丈夫,真真是叫做造化弄人。于是每每被他的绝美凤眼看到我心虚之时,我就在考虑要不要飞鸽传书告诉红裙叫她把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家伙绑了回去。
终于有一天,在我就要被他的双眼看到想回去练习我的满天飞花之时,下人来报太子来访。话音刚落,太子就闯了进来。我心里面感激太子殿下真是我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