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bandrupt

1、回到过去

　　1.

　　时隔四年，我又回到了这座小城。城市里的燥热似乎对这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这里没有丝毫的变化，照旧平静，依旧安详。

　　我还穿着他送给我的白衬衫。伫足在城口湖畔的古樟下，任雪白的衣角卷携着思恋与怀念，随樟叶的芳香慢悠悠地飘起，绕过古旧的城楼，去小城里寻找他的味道。

　　微闭上眼，我仍旧记得他在电话里说：“对不起，释荃，我……要结婚了。”

　　心仍在隐隐作痛，时间并不是最好的解药。我犹记得当时的疼痛，直到今天，它还像未解的毒一样渗透在我心底，在最深处种下一朵血红的罂粟，埋根于贫瘠的黄土之下，不长高，却也不凋谢。

　　肩上背包里的行李并不多，我只是回来向他道别而已。

　　为了回收我的过去，去证明我不再爱他。

　　我，张释荃，永远不再爱叶淮。

　　四年前，春夏交际之时，我是一名面临高考的考生，只有十七岁的我成天成天就知道读书，偶尔玩一下就会被父母狠狠地骂。

　　“读书是为了你自己好。”“考不上大学我不会出钱给你重念一年的。”“天天就只知道玩，未来你看着办吧！”……

　　一系列的话自父母口中说出，如刺刀般扎进我心里，疼得难以忍受。欲掉泪，却因一句“男子汉有什么好哭的！还是多想想学习吧！”顶回了所有的苦涩，只得乖乖地进房温书。心里的苦水却像自流井的水一样不断外冒，当时只想：读什么书！我还就不读了给你看！于是丢下书，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半夜十一点多被父亲揪起来，挨了顿打。实在忍不下去的我，吼了句“我干脆死了算了”就夺门而出。

　　夜半的凉风扑面而来，我低头狂奔，却不知转过了几个巷角，穿过了几条街道。

　　一口气冲够了，停下后才发现自己已来到城外的无名湖畔。

　　抱膝而坐，我让高过腰际的狗尾草淹没了自己。头脑虽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刚才做法的残忍，但心却争辩道：“我不想回去。”

　　我顺着心的意思坐在湖畔喝凉风，泪水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一脸，于是心叹息：“没用的家伙……”

　　真的很没出息。都十七岁的男子汉了还在没人的地方哭。怕人看见了笑话吗？笑就笑吧，反正没什么可争辩的。

　　凄悲的风里飘过一丝异样气息。我还没来得及抬头，身上就已经多了件衬衫。

　　“坐在这儿多冷啊！”他在我身旁席地而坐。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所以是陌生的。

　　拂去肩上的衬衫，我扭头朝向了另一边，没搭理。

　　似乎愣了一下，他拾起衬衫，偏执地又披在我肩上，坚决地呵斥：“穿上！你会着凉的！”

　　“不用你管！”十七岁的我哪知道什么叫“珍惜”，再次丢下他的衬衫，我站了起来。

　　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从他那边飘来，悠悠地掠过我的鼻尖，狠狠地刺激了我的嗅觉，一个喷嚏顺势而出。

　　他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散落在他身上的各个角落，让我把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柔和的，秀丽的线条和五官，让我顿时失了神。

　　“你看吧，着凉了吧。”他的衬衫再次披上我的肩，伴随着一阵好闻的清爽味道。“嗯……这件衣服就送给你了，我们好像蛮有缘的，呵呵……”

　　笑声瞬间洋溢整个无名湖，夜风温柔地揭去我心里的苦疤，两个字脱口而出：“谢谢。”

　　“不用。”他的牙白白的，就那样，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耀眼地灼伤我的双眼。于是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现在已经很晚了不是么？”

　　我点点头，把头垂得更低了。自己这样跑出来，肯定把爸妈急疯了。这种事讲出去也丢人，所以我没回答。

　　他的眼眸亮闪闪的，似是能看透一切一样地盯着我。莫名地，我觉得惭愧极了。

　　“你坐下可以吗？”他指了指我刚才坐过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我。

　　“啊？”我还以为他会让我快回家去呢，有点意外。

　　轻轻地笑着，他说：“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想回家才跑出来的对吧？”

　　怔了怔，我点点头，又坐回了草丛里。他用脚踩平狗尾草，也坐了下来。

　　“我是今天到这儿来的，往后就住在这儿了。”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远离家乡的事，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背井离乡。“很好奇是吗？”

　　惊讶地望向他，迎着月光，我发现他脸上仍是笑意满满。

　　“离开家，你不会想回去吗？”长这么大，我没离开过这里，不理解“思乡”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虽然学了不少关于思乡的诗词，但仍旧没有亲身体验过。

　　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他无所谓地道：“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也许吧，会有那么一点。”

　　“只是‘一点’而已吗？”我的嗓音因此话而高了起来。诗中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或者“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不都强烈表达了浓厚的乡情么？哪有人离了家却不想家的啊？

　　很自然地摸摸我的头，他的手僵了一下，收了回去，面有歉色。

　　认为这样做有所不妥么？

　　“这我也不知道啊。”叹息一声，他却笑了起来，“就当是浪迹四方的闲人吧。四海为家，只是找到一个不错的落脚点罢了。”

　　我很诧异一个人会这样说自己的流浪他乡，但也不便多问，只好岔开话题：“你在这儿落脚后，决定做什么事了吗？”

　　“老师。我明天去学校报到。”他笑咪咪地答道。

　　报到？难不成是安排好的工作？如果是的话，那不就只是为谋生而来的吗？这样还算个闲人吗？

　　我不由得瞥了他一眼，眼神相当的鄙视。或许是感受到我的厌恶，他皱着眉苦笑：“别这样好吗？就算是我说错了，也不能这样鄙视我啊。”

　　“并不是‘鄙视’，而是‘不理解’。”我慢吞吞地说道。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好说别人的，反正总归是自己不好，也该回家了。“我要回去了。”

　　起身后，我抓下了箭头的衬衫：“你真的不要这件了吗？”

　　他仰头看着我，扬起唇角，露出了令人眩目的牙齿：“不是‘不要’，而是‘赠送’。说了送你，就拿着吧。”

　　“可……”一个字刚说出口就被他截下。

　　“我，叶淮，向来说话算话的。”语毕，他又笑了。

　　我疑惑地点了点头。转身迈开第一步时回头道：“或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因为这座小城里只有一所学校。

　　“希望如此。”叶淮也点点头，视线投在了湖面上。

　　回家后，我又挨了顿骂，但心里却一点也不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