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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0 煮茶论道 ...

  •   60 煮茶论道

      此后几天,我一直刻意避开耶律焕,一想到那晚上他不同以往的温润细雨般的吻,我的心都会跟着纠紧,我一直没有想通,没有为自己找到任何能开脱的理由,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为何我没有一掌推开他,而是任由他予取予求?

      直到我反复思索了好几日,终于得出了结论,我还是对他的救命之恩有一丝愧疚的,而那种突发情况,实在使我措手不及,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正想着,小环进来了,眉开眼笑的说是耶律焕让我去一趟花园。

      我一怔,他今日早朝竟回来的如此早。

      徐徐走在花园的卵石小径上,山石瘦削,松槐交错,已是枝繁叶茂,花柳扶疏。

      他坐在亭中,面前整齐摆放着烹茶品饮的二十四器,修长的手指信手拈来,看似漫不经心,却完美无缺,墨玉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衣服是上等的天青色蜀锦,银丝绣云鹤,他低首专注,脸色是一贯的淡漠疏离,整套烹茶的动作优雅高贵,雍容不迫。

      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我一时有些怔住,站定在亭子外面,举步不前。

      他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到来,抬起头,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琥珀般幽深的瞳仁因此染上了琉璃的光彩。

      我咬下贝齿,说道:“你找我?”

      他不置可否,微笑说道:“曦儿,过来坐。”随即收回视线,低首继续烹茶。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进去,坐在他对面。

      此时水已经煮沸了,有鱼目般的小泡冒出,轻微作响,他放入适量的盐后,将尝剩下的那点水倒掉,待到银质的茶釜中涌泉连珠时,出水一瓢,并用竹荚在沸水中转圈搅动,将茶末沿着漩涡的中心倒下。

      我惊讶的看着他,说道:“你会烹茶?”

      他墨黑色的瞳仁静静放在我的脸上,淡淡说道:“汴京禁中的贡茶以建安北苑为最好,无论土质、水质、栽培、采摘、拣芽、制茶技术等均属一流。在黎明之前太阳未出时采茶,因夜露未干时茶芽肥润,制成的茶色泽鲜明。从品质来讲,水芽最佳,小芽次之,中芽再次。紫芽、白合、乌蒂均不用,一旦混入,茶饼表面将有斑驳,且色浊味重。蒸茶要适度,不宜过熟或不熟,过熟则色黄而味淡,不熟则色青而易沉淀。北苑贡茶畏出膏不尽,否则团饼茶色浊而味重。研茶之水,以北苑凤凰山上的泉水为最好,每杯必至水干茶熟而后研之,茶不熟,茶饼面匀,且冲泡后易沉淀。龙凤圈模中定型后,文火烟焙数日至干,火不宜大,也不宜烟。过汤出色后,置密室以急扇,色泽显自然光莹。”

      愈发惊奇,一脸的难以置信,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想起在瀛洲时,他曾经在一碗茶水的冷热问题上硬是逼着我重新沏了三次,当时只以为是他故意为之,现在看来,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了,他在茶经上的造诣,并不比真宗皇帝低多少。

      只是,辽国本就苦寒之地,风俗粗犷,国人豪放,与大宋的风花雪月,清玩雅趣截然不同,即便他再通晓汉文,精读史书,能将大宋精致委婉的茶文化心领神会至此,着实不易。若非是真的喜爱,还能是为了什么?

      此时,水大开,腾波鼓浪,水沫飞溅,他将刚才舀出的水掺入,止住沸腾,以保养水面生成的沫饽。

      他一边从容自若的做着这些,一边徐徐说道:“烹茶的水,以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辽国的山水中,以木叶山的冷碧苑为最好,乳泉石池漫流,清洁甘美,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每日也有人送来新鲜的。”

      他将景德影青茶盏置于我面前,顿时香气扑面,清韵悠然。

      我轻呷一口,汤色鲜亮通透、口感生津润滑、香气馥郁悠远。

      我赞叹道:“香气清雅,清亮通透,味醇绵厚,芬芳宜人。”细细品来,竟有一种久远的熟悉慢慢萦绕在齿颊,在他含有深意的微笑注视下,我盯着那只景德影青瓷杯,忽然像被雷电击中了,说道:“龙团胜雪!”

      北苑贡茶,多以祥瑞雅致之意命名,一年分十余次先后运至汴京,唯有白茶和龙团胜雪,在惊蛰前即行采制,十日完工,以快马于中春运抵汴京,是以号曰“头钢”,不可多得。

      记忆中,还是真宗皇帝初登大宝的那夜,大宴群臣,天下归心,我也得过一杯赏赐。

      耶律焕似是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放下茶盏,微微笑着说道:“不错,还是今春新鲜的。”

      今春新鲜的?那不就是惊蛰前的那一批么?此时是丁谓任福建转运使,监造贡茶,如何解释耶律焕得到的本应是大宋皇家独享的龙团胜雪?也许,我之前全都想错了,如此细致考究的大宋茶文化又岂是仅仅因为喜爱便能无师自通呢?而他,并非是那种沉溺于情致幽趣之人。

      我的心头猛的一惊,扶着碗盖的手不经意的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咝”的发出一声痛呼,青葱玉手上已然有一块红色的烫痕,我放在嘴边不断的吹着气。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拉过我的手,放到他唇边,轻轻嘘着。

      我脸色一红,想要缩回来,无奈他拉的紧,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抓在手中。

      我抿了抿唇,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说道:“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烹茶这么简单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微凉的薄唇在我的手上流连,缓解了烫伤处火辣辣的疼,他低头专注的眉眼含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却引得我一阵心慌。

      他说道:“一会我让小环拿些烫伤的药给你。”

      我如再次烫着般迅速收回手,固执的看着他,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抿了一口茶,说道:“曦儿,你还不明白么?你所坚持为之付出的,并不一定会如你一般来回报你。”

      我手上的烫伤突突的跳着,一下一下,仿佛砸在心尖儿上,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朝中究竟有多少人已经暗中降了你?”

      他漫不经心的看我一眼,狭长而明媚的眼角带着笑意,说道:“倘若你安心做我的曦小夫人,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探到更多的消息。”

      我咬下贝齿,艰难的说道:“你怎知我没有就此已经安心的做你的……”

      “曦小夫人”那四个字却终是说不口。

      他并不以为意,只轻轻玩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长目微挑,不轻不重的说道:“那你找人皮面具和嵌赤铜纹做什么?”

      他似乎并不看重我的答案,只是说道:“曦儿,如果你还想着逃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话语虽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肃。顿了一下,又徐徐说道:“并不是每次都有那种好运的。”

      我知他所指,故作镇静的说道:“那次的确是我侥幸。”

      他弯起唇角,讥讽的嘲笑道:“侥幸?若不是有人仗着手中的权势瞒着我故意放你走,以你中了百日醉,武功尽失的身子,能平安逃回遂城去?”

      经他一提,我突然想到,被耶律焕抓来已经半年有余了,竟然一次也没有见到原本对他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的萧红鸾。

      我其实不是没想过萧红鸾是故意借机放我走的,只是想不通她这么做的动机,又因战事激烈,后来便作罢了,无论如何,她那时毕竟帮了我,我不由有些紧张,说道:“你把她怎样了?”

      他唇边绽出一抹冷笑,说道:“曦小夫人这样紧张本王未来的正妃,本王是不是该夸你温婉敦厚,贤惠大度呢?”

      我错愕静视于他,细细品味着他话语中隐含的怒气。

      正妃?我怎的忘了,萧红鸾是他的准王妃,那是萧绰的旨意,只待择吉日完婚,也许等的就是他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那样嫁过去会更风光百倍。他说的没错,即便我不愿意,此刻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有名号的小夫人而已。他的准王妃当日为了区区一名小夫人,彼时甚至都算不得侍妾的女子,违背了他,也难怪他会不高兴。

      我长出一口气,说道:“你既能时刻记得红鸾是你的准王妃,想来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也许这半年来未见过红鸾的身影,是另有原因,或许,她正在备嫁。

      他笑的愈发冷漠疏离,说道:“曦儿,我不会对她怎样,但是,却可以对你怎样。”

      我惊愕的看着他,不明他所指,忽然想起那夜赵落要带君离缘走却不得,最后是用红鸾的性命相威胁才得以顺利脱身。难道因为萧太后的关系,他不能动红鸾一根毫毛,便要迁怒于我么?

      我毫不示弱的瞪视着他,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果是他自愿要杀我,那便不是我主动寻死,不必担心会连累无辜,我甚至还有了一丝期待。

      他扬眉看我,冷笑道:“死?你并不怕死,而我,也不会让你死。所以,你不用激我。”

      被他洞穿一切,我有些挫败,捏紧了小拳,霍然站起,倔强视他:“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说到后一句时,已如尖锐的刺猬竖起了浑身的刺。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只是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我同样看着他,努力忽略掉他目色中的嘲讽,倔强的等着他的回答。

      他站起身,只一步,便跨到我面前,说道:“我到底想怎样?”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以为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你应该知道。”淡漠的语气中隐隐夹杂着一丝的嘲讽和无奈。

      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说道:“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便是你的目的么?”

      他突然展臂将我纳入怀中,刚硬的肌肉透过薄薄的夏衣紧紧贴上我的柔软,我挣扎着,捶打着他,他不为所动,只是狠狠的箍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好好的跟着我,做我的曦小夫人,就令你如此难受么?”

      我再也不能冷静自持,拼命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喊着:“我是大宋的左金吾卫上将军,你是辽国的九王爷,你怎么能在杀我族人,侵我山河之后还理直气壮的使尽卑鄙无耻的手段要求我心甘情愿的做你的曦小夫人,你是疯子,是魔鬼……”

      他任我捶打嘶吼,发泄着心中的压抑,只是愈加收紧了手臂,牢牢圈住了我。

      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低垂在他胸前,虚软的反复呢喃:“为什么是一定要这样……为什么……”

      他不答,只是轻抚我的后背,温热的大掌带着抚慰怜惜,恍惚间,似有淡淡的温柔,却不是我可以停留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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