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许] 尘中雪》绯羽stardust

59、第 59 章

　　“蒋主席虽然同意我们来支援，但很是生气，已经在查了。”张治中低声告知在场诸位军官，“他明明下令十九路军退出闸北，誓要查出是谁带头煽动十九路军违背命令坚决抗战的。”

　　不待袁朗说话，蒋光鼐挺身而出笑道：“我是总指挥，十九路军自然是听我的意思行动。”

　　蔡廷锴也立马道：“我是军长，将士们还不是听我们指挥。”

　　袁朗心中感动，却并不推脱他人，笑叹道：“二位将军不必替我遮掩，当日会上众人有目共睹，蒋主席若真要查，不会查不到。只是国家生死存亡之际，韬光养晦已不是我袁朗首要考虑之事。蒋主席若真要追责也无妨，只要能让我们打赢这场恶仗，袁某甘愿任凭国民政府处置。”

　　一席话说得三位将军动容，张治中拍了拍袁朗肩膀：“我们军人要的就是这种气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四人有志一同，临到再上战场前夕，张治中代表指挥部写下遗书，以表抗日到底之决心——

　　“当前正是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身为军人，理应亲赴疆场，荷戈奋战，保卫我神圣领土，但求马革裹尸，不愿忍辱偷生。如不幸牺牲，望能以热血头颅唤醒全民抗战，前赴后继，坚持战斗，抗击强权，卫我国土！”

　　与此同时，受十九路军奋勇抗敌气魄感染的第87师、88师的师旅长们，也在赶来上海的路上。他们列名通电全国，表示：“值此国家存亡关头，爰本中央团结御侮之旨，请命杀敌。誓与我第十九路军亲爱将士，喋血沙场，共同生死！”

　　这份通电亦同一把火，点燃了更多人的斗志，连蒋氏嫡系中央军都誓死请命参加抗日，全国顿然形成沈阳之事以来积极抗日之蓬勃新气象。

　　而我军大后方，宋女士、何香凝、杜月笙，组织上海各界上流人士及工商代表，组成上海战区难民临时救济会。宋女士特别发表《宋女士之宣言》，指责【国】政府对日不抵抗政策，并积极发动募捐活动支援十九路军抗战。

　　因全亚佛化教育社停业整顿，社员无事可做，许三多正好召集同僚们，一起加入了宋女士与杜月笙倡议成立的上海战区难民临时救济会，各自在法租界、公共租界做义工。许三多住在法租界，于是就近在此负责一线难民安置和生活保障。

　　每日天刚透出微亮，许三多就要开始第一轮巡查，和同事挨个检查难民临时住所安全，及时排除隐患。之后便和其他义工一起接待新来的避难百姓，进行登记工作，记录其基本信息、家庭状况以及特殊需求，作为后续资源分配之依据。再搬运新到的物资，将衣食药品等分发到位，再盘点总结库存，报告短缺情况协调补给。

　　这张恶仗已经持续十多天，今日许三多正忙于安置新来的逃难百姓，然而视线中却忽然闯入一群形迹可疑者。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随着其他难民一起涌入法租界，眼神狡黠地四处打量。许三多心觉怪异，主动走上前去，温和道：“几位兄台，在前方搭的棚子处做好登记，就可以领取水和食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然而这些人眼神闪躲，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地转身避开。

　　许三多顿生警惕，也不打草惊蛇，只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现他们并没有像其他难民一样去领取食物，也没有跟随大部队前往安置点，而是鬼鬼祟祟朝着租界内的日侨住宅和商铺方向移动。

　　电光火石间，许三多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些人莫非是日军伪装混入法租界！

　　虽不知其目的为何，但许三多已然意识到事态严峻，立刻便想到要通知袁朗，可袁朗此刻正在前线指挥作战，靠他单枪匹马根本无从联系。

　　许三多心急如焚，忽然想起杜月笙也住在法租界内，他与军政界都有交集，而难民安置点负责治安的正是青帮的人。

　　当机立断，许三多迅速找到青帮人手，低声告知情况。

　　青帮的人一听，立刻警觉起来。虽是上海□□，但国难面前必定一致对外。他们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二话不说便朝那些可疑之人追了过去。

　　那一行人见行踪暴露，顿时慌了神，只能开口，用日语互相传讯。许三多一听，果然是日本人！

　　青帮的人动作迅猛，虽跑了一些，却还是很快便将其中几人制服，押到了杜月笙面前。许三多也跟了去。

　　这是许三多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上海青帮头目——杜月笙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身穿深色长衫，面容冷峻，一身煞气，那鹰鹫一般的目光看过来时，许三多忍不住心头跳了一下。

　　稳住心神，许三多上前施行一礼，将今日发现的异状和猜测细细说了。

　　杜月笙听完，冷冷扫了一眼被押上来的几人，挥了挥手。

　　青帮打手立刻上前，开始严刑逼供，堂上惨叫声不绝于耳。许三多背过身去，不忍多看，然而他也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

　　经过一番拷打，那几人终于招供——这些时日以来，日军被十九路军打得节节败退，连换三任指挥官。新上任的白川义则，竟将主意打到租界头上，企图安排日军悄悄从法租界穿过，绕到十九路军背后发动突袭。

　　按照国际法规定，租界应该秉持中立立场，不允许日军通过。十九路军信守公义，根本没想到在法租界方向布防，可日本人不管这些限制，他们安排士兵化装成逃难的平民混进来，已经陆续聚集了数千人，潜伏在法租界内日侨开设的商店及住宅，企图从法租界冲入沪西，抄袭江湾、庙行，进犯中国军队右翼！

　　听完招供，堂上众人震惊。杜月笙脸色铁青，立刻派人通知蔡廷锴将军加强江湾、庙行后侧防务，并请市长吴铁城十万火急呈报外交部。

　　杜月笙看向许三多，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许居士，请你作为人证，跟我走一趟法领馆。咱们得让法国人给个说法！”

　　许三多点头应下：“杜先生放心，我一定如实作证。”

　　一行人押着几名日本兵，带着翻译，直奔法国领事馆。法领馆内，葛格林坐在办公桌后，面带微笑，似乎对杜月笙的到来并不意外。

　　杜月笙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并让翻译逐句转述。许三多则作为人证，冷静清晰地描述了发现日军潜入的经过。

　　杜月笙冷冷道：“葛格林领事，日军此举不仅公然违反国际法，更是对租界中立规则的严重践踏！作为法国领事，您有责任维护租界的公序。请立即与日本领事交涉，勒令日军停止一切非法行动，并撤出所有潜入租界的士兵！”

　　葛格林却只是轻轻一笑，语气淡然：“杜先生，许先生，你们所说的情况，我早已有所耳闻。不过，租界虽秉持中立，但日军势力庞大，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啊。若是贸然采取措施，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杜月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笑道：“葛格林领事，您的意思是，明知日军违反国际法，您却选择视而不见？这就是法国政府的态度吗？”

　　葛格林摊了摊手，故作无奈：“杜先生，我们也有我们的考量。若是激怒日军，万一租界内的法侨也会受到影响呢？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

　　之前袁朗讲过，许三多早已明白这些英法领事都是佛口蛇心，口头上说日军势力大，怕引起麻烦，其实就是坐山观虎斗，听之任之！

　　许三多忍不住上前一步，合什行礼：“葛格林领事，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今日纵容日军，明日他们便会更加肆无忌惮。中国有句古话，叫‘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讲的就是小问题若不及时处理，终会酿成大祸。今天日本是中国的威胁，明天也可能是对租界乃至其他国家的威胁！”

　　葛格林皱眉，对许三多的质问有些不悦，但仍保持微笑：“许先生，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和难处。”

　　听到此处，杜月笙怒极反笑：“既然法国一家之言无法处理此事，那就请葛格林领事召集中、日、法、英等各国领事，召开协调会。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

　　葛格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然而协调会上，日本领事村井仓松先是拒不承认，杜月笙请来许三多作证，并押出日兵俘虏。

　　见此阵仗，村井仓松瞬间转为强硬态度，威胁中方代表必须允许日军通过租界。英法两国的领事则在一旁和稀泥。

　　许三多站在杜月笙身后，心中焦急万分：一旦日军通过租界，十九路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眼见这会议根本毫无公平可言，甚至英法两国就要逼迫中方默许，要通过这个日军借租界打十九路军的提案，杜月笙突然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如雷——

　　“好！东洋兵可以进租界，住租界，利用租界打中国人。你们尽管通过这个议案！不过，我杜月笙要说一句话——只要议案通过，我请日本军队尽量地开来，外国朋友也一个不要走。我杜月笙要在两个钟头以内，将租界全部毁灭！我们大家一道死在这里！”

　　一席话毕，声音似乎仍在会议室内回响，各国领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了。杜月笙目光凌厉，这是一场博弈，看这些领事们敢不敢赌——赌他杜月笙是否真的敢毁掉整个租界！

　　各国领事心里都明白，杜月笙在中国□□界地位无人能及，他的势力遍布上海社会各个层面，黑白两道都对其俯首帖耳。他们不敢动杜月笙，更需要杜月笙的势力来帮忙维持租界乃至上海社会的秩序。这位青帮大佬向来做事狠辣，说一不二，若要毁了租界，便真的可以调动十万徒子徒孙……

　　片刻沉默后，会议风向突变，英法两国领事率先表态，明确不支持日军进入租界。日本领事村井仓松的脸色极为难看，却也无计可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杜月笙向众人一抱拳，也不待他们开口，直接带了许三多和随行人员大步离去！

　　从会场出来，许三多心里还想着刚才的场景，有些掩不住的激动。望着杜月笙的背影，更是百感交集——杜月笙靠烟赌发迹，受其惠者多，受其害者也多，在百姓口中向来毁誉参半，他既热心救济事业，也热衷于名利；既为蒋氏血腥镇压过无产阶级【歌名】，也在国难当头民族存亡之时，不惜自身，拼上整个青帮对抗各国领事……中国藏龙卧虎，有这么多有能力的人，如果大家能放下争执内斗，携手共同对外，何愁中国长期为外敌所侮？

　　“小居士，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许三多正出神地想着，忽听杜月笙问他。他抬眼，见前方杜月笙心情不错，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这次多亏你机警，发现了异状，我们才能把日本的毒计提前遏止。”

　　“不敢当。”许三多连忙回了个礼，又道，“若非杜先生大义，顶住压力据理以争，我们就算拿住了日本的把柄也无计可施。”

　　“据理以争？”杜月笙笑得豪气，“你看我刚才跟他们讲话，是靠讲道理吗？”

　　许三多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社会上怎么看我，我心里有数，也不怕别人的眼光。”杜月笙接了随从递来的雪茄，“对我来说，只要能把事儿办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别人说我是恶鬼夜叉也无妨。”

　　见这位青帮大佬刚解决了日军一事心情正好，许三多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夜叉在佛经中，确为一种恶鬼，凶悍迅猛，相貌令人生畏，飞空食人。但受佛陀教化后，却能成为护法神，列为天龙八部众之一。”

　　杜月笙点了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许三多。

　　“天龙八部，不仅有恶鬼夜叉，还有嗔怒好斗的阿修罗、大蟒神摩呼罗伽，这和我们历史上不拘一格降人才一样。”许三多双手合十，诚恳道，“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无论出身如何，前尘往事如何，只要一心为国，便和天龙八部一样，是国之护法。”

　　杜月笙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许居士这番话，倒叫我有些惭愧了。我杜月笙不过是个江湖人，做事但凭本心，没想过那么多大道理。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不为国家做一回尽心尽力的护法神，那可说不过去了。”说罢，朗声大笑，径直而去。

　　许三多也不禁笑了，回头再望了一眼身后各国领事齐聚之处，便回头来，跟着杜先生一齐走了。

　　——在这危难关头之中，无论江湖豪杰，还是军中将士，亦或三教九流，只要心怀家国，便是国家的护法神，共同守护这片土地与人民。

　　今日会议的消息传回日军指挥部，白川义则权衡再三，也怕引起国际纠纷，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潜入法租界的数千日军趁夜悄然撤离。

　　十九路军在前线作战，而大后方亦发生如此惊心动魄之事。当杜月笙派来的人将前因后果细细报与指挥部后，众人皆赞许三多之机警与杜月笙之大义。

　　袁朗听着，唇角噙笑，隔着军服摸了摸藏在心口的观音吊坠——那是许三多十八岁时送给他的，曾助他渡过一次生死危机，而时隔六年，在关键时刻又帮他避过生死之祸。

　　三多……袁朗在心中默念爱人的名字——请保佑我，每次都能平安回到你身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