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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无字真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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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河的夜,是淬了银的。
河水不流,凝成一片暗色的琉璃。
唐僧赤足站在浅滩,袈裟曳地,像菩萨垂落的衣角。
可他不是菩萨,他袖中藏着一缕猴毛,一撮猪鬃,一角粗布——三个徒弟硬塞进来的护身符。
孙悟空在不远的礁石上吹笛。
笛声裂帛,惊起宿鸟簌簌飞过月亮。
他今夜幻作白衣书生,指尖按着竹孔,眼尾却仍曳着妖异的金红。
猪八戒在生火。
钉耙掘地三寸,掏出不知谁埋了十年的素酒。
酒坛启封时,沉香混着桃香荡开,竟是当年蟠桃宴的遗存。
沙僧最沉默。
他拆了行李,取出一叠泛黄的纸。
那是他每晚宿营时偷偷写的,墨迹深浅不一,有时是“大师兄今日为师父摘的桃真甜”,有时是“二师兄偷藏肉干被师父发现”。
唐僧回头,看见三个影子在月光下交错——泼天的桀骜,笨拙的温柔,沉默的坚守。
他突然懂了,所谓八十一难,不过是如来赠他的一场盛大幻戏。
真相是这河畔夜,是眼前人。
“师父,”孙悟空笛声骤停,眸中火光灼灼,“老孙吹得可好?”
唐僧轻笑:“像猴儿挠心。”
猪八戒趁机递酒:“师父尝尝!王母娘娘的私藏!”
沙僧默默展纸,第一行赫然是:“建安三年腊月,大师兄笛惊寒鸦,师父笑纹如波。”
酒过三巡,猪八戒醉倒在唐僧膝上。
这呆子梦里还嘟囔:“师父……高老庄的月色,没你光脑袋亮……”
孙悟空扯他耳朵:“蠢货!师父的脑袋是月亮,俺老孙就是追月的星!”
沙僧突然开口,声音沉如古磬:“流沙河吞人无数,唯独吞不下师父的影子。”
唐僧抚过三人头顶。
触感各异——刺手的猴毛,绵软的猪耳,粗硬的沙砾头。
却是一样的烫。
他想起灵山幻境里如来的诘问:“情丝缠心,何见菩提?”
此刻他有了答案。
若菩提是冷寂的光,他宁愿做河滩上燃烧的篝火。
哪怕烧尽十世修行,也要暖一暖这三具在尘世里滚得满身伤的魂魄。
夜最深时,猪八戒解下九齿钉耙,在沙地画了幅歪扭的《四僧夜游图》。
孙悟空折笛为笔,添上漫天星子。
沙僧咬指滴血,在角落按了个押:“沙悟净永伴师右。”
唐僧解下袈裟,覆在画上。月华浸染,那画竟浮起微光,变作一卷无字经。
经文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后来世人传说,唐僧取回的真经有字无魂。
而真正的无字经,留在通天河畔的月光里。
经卷开头写道:“一念痴妄,十方震动。三生石上,四人成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