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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山里的夜晚 ...

  •   雷铤这一声“秋儿”,正如方才在车上一样,丝毫不掩饰其中的亲昵之意,喊得邬秋心神为之一荡,便将手伸了过去。雷铤的手很暖,很有力,手指也很长,温柔地把邬秋的手裹在掌心,另一只手过来扶住邬秋的身子,帮他上来站稳。

      人已经上来了,但是雷铤没松手,邬秋也没挣脱。雷铤就这么拉着他,只是自己走在前头,把前头的藤蔓树枝子拨开。他看起来很熟悉山里的路,邬秋便问道:“大哥过去常来这山里采药么?感觉你走起来轻车熟路,这草把路都盖住了,可大哥还能认得出方向来。”

      雷铤笑道:“是,山里新鲜药材多,过去得闲的时候常来走走。此处村民来得少,人迹罕至,自然路也难走些,仔细脚下。再走上一个时辰大概就能到有芸胡草生长的地方,只是现在时令不合,恐怕找起来还要费些功夫。”

      这条路确实不大好走,但没有什么特别险峻之处,邬秋尚可以跟上雷铤的步伐。两人又一口气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站住休息,从包袱里拿出些吃食来。几星碎屑洒在地上,立刻有些蚂蚁围上来,邬秋看着,倒由蚊虫想起野兽来:“这山里可有什么野兽么?”

      雷铤把拧开的水囊递过去:“多喝两口——野兽也有,不过都在深山里,我们能到的地方最多有些野鸡野兔,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拍了拍悬在腰间的一口佩剑:“再不济还有这个。蛇虫是有的,不过晚上睡觉时点起艾草,撒上石灰,大部分都能驱散。”

      邬秋继续问:“夜间要宿在何处呢?”

      雷铤笑了:“连住在哪都不知道,就敢答应了我同来么?”

      邬秋这会儿反倒没那么害羞了,仰着脸看他笑道:“人家瞧你是个正经人才信你的,怎么,莫非要把我卖了——你慢些吃,喝两口水润润吧,给。”

      雷铤接了水囊,顺手用指腹擦去邬秋脸颊上沾的点心渣:“岂敢岂敢,卖了你,回去莫说旁人,我阿爹就先把我打死了。过去我和于渊他们常来采药,在半山腰上搭了间小屋,凑合住上两宿还是可以的。”

      邬秋已经吃完了手里的干粮,又将包袱重新打好,佯装生气朝雷铤道:“好啊,回去我只谢崔郎君就是了,并不领你的情。”

      他一面这样说了,一面却主动伸手过去,等雷铤来拉他。雷铤求之不得,牵起邬秋的手,两人继续上路。山路确实难走,加上夏日多雨潮湿,路上难免泥泞湿滑,又多荆棘草木。雷铤另一只手拿了一根长棍,伸在前头敲打探路,邬秋卯足劲跟上,足足又走了一个时辰,雷铤才弯腰将脚边的一株草连根挖起:“可是有了,若是再晚一个月来,也不用走得这么深才能找到了。”

      那株草生得很细弱,叶子边沿参差不齐,闻着还有些淡淡的香气,根倒是很长。雷铤给邬秋看过,将它小心地放在竹筐里:“秋儿要记住这草的样子,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芸胡草。找到后小心些挖出来,根茎就可以入药。这山里的芸胡草不是我们两个人这两天能挖尽的,等药铺调运的药草到了,我们也不会再来采摘。所以现在情形危急,也不必顾虑太多,见到就都采下来就是了。”

      邬秋答应一声,两人分开搜寻采集。雷铤又怕低头采药两人不知不觉走散,便用了一条麻绳,一头系在自己腰间,一头系在邬秋腰上,这才放了心。

      现在确实不是芸胡草长得最好的时候,山上植被又实在丰茂,地上野草数不胜数。邬秋仔仔细细翻寻着,生怕有遗漏,凡是长得有些相似不好辨认的,也一并都采下来,留待回去细细分辨。好在山里有林木遮蔽着日头,也不觉得十分热。两人边找边慢慢向山上继续走,等雷铤过来说歇一歇吃点东西当作午饭的时候,邬秋发觉他们竟已爬了好大一截,早已越过了半山腰。

      猛然站直时,邬秋才想起自己已经弓着身子好长时间,腰酸痛得叫他忍不住皱眉,一边揉着腰一边挪过来,给雷铤看他的小竹筐。雷铤说不急,拉着他找了块平整的地方,自己先在一块石头上坐了,向邬秋招招手:“着急也不全急在这一时,过来,我给你揉揉,免得伤了腰。”

      邬秋过来,雷铤让他趴在自己腿上。邬秋登时红了脸,可雷铤说得正经,似乎只是平常郎中给病人看病,便小心翼翼趴下,不敢彻底松了劲。

      雷铤用掌根顺着邬秋的脊梁捋了捋,找准位置用力按了第一下,邬秋没防备,“啊”的喊出声来,身子一激灵,接着身子便软了,像被抽了筋似的趴下去。他艰难转头,可怜地望着雷铤:“轻一些吧,好疼。”

      雷铤答应:“好。一直弯着腰,皮肉都僵了,若不好好放松放松明天更要疼得厉害。再忍一忍,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就好了。”

      邬秋撇撇嘴:“你光说轻点,手上的力道一点没减。上午我也品出来了,这采药跟秋收一样的,不能半中间直起身子,越直后头腰越疼,最好从一开头就一直弯着。”

      不过雷铤的手法确实不错,最初一阵疼过去后,跟着便觉得血脉经络皆随着通畅了,腰上的酸痛也减轻了不少。

      雷铤却沉默了许久,直到按摩结束叫邬秋站起来之后,才又开口道:“过去的日子……你受苦了。”

      邬秋打开包袱找出干粮,挨着雷铤坐下,轻轻摇摇头:“谈不上苦,庄稼人家里的夫郎娘子,也常有下地做点农活的。也就是……”

      也就是雷铤心疼他,才会觉得这寻常的活计也是叫他受苦了。

      其实邬秋当日做这些农活的时候心里也不觉着怎样,况且他也不是这一二年才做活的。他三岁时父亲就去世了,那时他母亲就在农忙时帮着人家干农活,他无人照管,就戴个小斗笠去地里跟着帮忙,捡捡麦穗、拔几株野草,再长大些就拿着小镰刀正经干活了。现在偶然得到一句关心,他才恍然想起,那时他也还是个孩子啊……

      他曾经也羡慕过别人家那些受尽疼爱,不需要如此劳累的小哥儿。但农家很多孩子都是这样的,所以他觉着自己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偏偏遇到了雷铤。

      许是在家里过去照看两个幼弟成了习惯,雷铤很顺手地摸摸邬秋的头发,像是在抚慰小孩子:“哪怕人人都是如此,却不代表你受过的辛苦便不作数。”

      他又叹了口气:“要是我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这句话说得太轻,邬秋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道:“什么?”

      雷铤摇摇头:“没什么。”

      他刚想让邬秋再吃几口,邬秋却已经收拾了东西站起来走到他身后。邬秋不会雷铤那一套按摩的法子,但在家里时也常帮杨姝按肩捏腿,也不陌生,便试着伸手到雷铤腰背上揉着:“你身量那么高,一上午采药一定比我累,趁着这会儿休息,我也给你稍微揉揉。”

      雷铤想告诉他自己心中有数,他不必为了自己担心,也不用花费休息时间做这些,但邬秋的手指在他肩上一捏,他便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僵着身子张嘴踌躇了半晌,只道出一声谢。

      邬秋噗嗤一声笑了。

      山里天黑得早,林木又繁茂,走夜路难免危险,再说夜间的住处也还需要收拾打扫,所以雷铤没拖得太晚,火红的云霞染上天边的时候,两人就已经从高处折返,来到了位于半山腰附近的一间小屋旁。

      小屋由木石搭成,几乎要隐没在山石之间,确实极小,仅能做临时歇脚的处所。

      邬秋语气里有些惊讶和崇拜的意思:“你到底是如何找到的?我早已经辨不清方向了。”

      雷铤笑了笑:“来得多了,自然也就记得。此地虽鲜少有人踏足,却还是有路可辨的。”

      他在屋里屋外转了几圈,确认没什么异样之后才让邬秋进来。屋里没有床,只有一块木板铺在地上,也没有什么别的家具,只有个竹架子,上面放满了锅碗瓢盆之类。另一边角落有好几个泥糊的炉灶,都是很齐整的东西,想是这一群郎中过去总在这里摆弄药材,为着煎药方便弄的。屋里有日子没人来,积了一层灰尘,别的倒没有什么破损,打扫之后住一两晚不成问题。

      当初选建此屋的时候,几人特意考察了周围的水源,最终把小屋建在了一条山溪附件。等雷铤提了两桶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邬秋在屋门前的石板上生起火来,隐约看到雷铤模糊的身影,忙跑出来迎他:“可也够远的,再晚些天就黑了,这山里天黑可不比城里有灯火,我方才还想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做两个火把去迎你呢。”

      雷铤把水桶放下,想摸邬秋的脑袋,又想着手上刚沾了水,便止住了动作:“还好秋儿没出去,天晚了林中危险,不要自己乱跑。”

      “秋儿”两字一出口,邬秋的脸一下又红了,索性天色已经昏黑,想来雷铤看不见,忙说些别的话岔开:“屋里我已经打扫干净,我去把干粮拿出来。”

      两人的晚饭很简单,就是带的吃食加上烧开的热水。雷铤边吃边叹道:“其实山中野味不少,一些新采的野菜也是城里菜蔬吃不到的风味,可惜这次没时间顾及这些,有机会再弄些给你尝尝。”

      现在没有别的事分散精力,邬秋想了很久的事,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他放下了手中的水碗,轻轻地攀着雷铤的胳膊,把身子倚了上去。他能觉出雷铤臂上的肌肉骤然紧绷,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但还是轻声说:“那下次,等这场灾情过去,灾民都返了乡,医馆不再那么忙的时候,大哥再上山采药,能带我来尝个新鲜么?”

      雷铤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意思,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急,不敢语气太激烈,像是怕惊扰了邬秋,调整了两下呼吸才开口道:“自然要带的。”

      他顿了顿,又问:“可是看今年的情形,大约没有机会再来游玩了,恐怕要到明年,秋儿也愿意等吗?”

      邬秋点点头:“愿意的。”

      雷铤慢慢扶正他的身子,想拥他入怀。邬秋没有反抗,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能看到连耳尖也一并红了。

      他两手环着雷铤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侧。雷铤抱他的力气很大,与白天在马车上的轻柔不同,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晚间山里的温度比城中低很多,山风一吹,更是能穿透墙壁的凉意。雷铤怕邬秋着凉,又探身从包袱里扯出两人的斗篷,自己穿上,把邬秋拢在怀里,又拿了一条从后面给他围上。

      邬秋眨着眼看着他,雷铤低头对上他的视线,低声问:“冷不冷?”

      邬秋摇摇头,又在咬着自己的嘴唇。雷铤忍不住伸手,拇指抵在他的下唇,轻轻一按,把已经泛红的唇瓣从两排贝齿间拯救下来。那一抹红透了的颜色,像山间汁水丰沛的香甜野果,引人想要咬上一口。雷铤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试探着低头靠近。两人的鼻尖便碰到了一起,轻轻磨蹭着。

      邬秋心跳得太快,真怕自己一张嘴,这颗心便要从嘴里跳出去。他下意识想闭眼,可又不舍得错过雷铤一时情动的模样。雷铤的手摩挲着他的后颈,并且施了一点点力气,搂着他向自己靠近。邬秋在慌乱的心跳中微微张开了嘴,发出一声像呜咽一般的喘息。

      他一心都在这事上,极度凝神,五感仿佛都调动到了极致。

      四周除了他们这一点火光,剩下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风吹过叶梢的声音和草虫的鸣叫。而忽然这样一片漆黑中,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这笑声又像小孩子啼哭,似乎很近很近,从两人头顶上传来。

      邬秋被吓了一跳,身上狠狠一哆嗦,一下子扑进了雷铤怀里。雷铤瞬间护住邬秋的头颈,将他按在自己胸口,同时警觉地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又细细听了听。那笑声又响了一次,邬秋更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雷铤拍拍他的背:“秋儿别怕,是一只鸮。方才那是它的叫声。”

      在村里的时候,老人们都说这东西出没就是要死人了,所以这样解释完邬秋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多少,警惕地看看四周,又低下了头。雷铤急忙哄他道:“是我粗心了,倒忘了深夜林子里有这些东西,秋儿别怕,你先回屋里吧,我收拾收拾外面就进去。”

      他也没让邬秋自己走,抱着人站起来,把邬秋放在屋里的木板上,又替他点上灯,自己这才出去收拾了外头的东西,又为了防止有蛇虫爬进来,绕着房子撒了一圈石灰粉。

      这屋里虽陈设简陋,但房子结实,物件也都是好的,已经算是不错。邬秋把两人的铺盖在木板上铺好,犹豫了半天,又把自己的铺位向雷铤的那边挪了一点,把两人中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尺。

      他闷闷地收拾好,坐在铺上等着雷铤回来,心里有一点后悔,暗暗怪自己胆子太小。

      雷铤叫他出去洗漱,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谁也不敢看谁的脸,最后又在这种奇异的气氛中回到屋里各自躺下,互道夜安,然后吹熄了灯。

      雷铤怎么躺着怎么不自在。屋里黑得他甚至看不清邬秋的身影,只好试探着开口:“山中夜里黑,秋儿害怕么?”

      邬秋的声音传来:“嗯……原是有点怕的,但是有你在这里,就不怕了。”

      两人之间虽有段距离,可也不远。邬秋试探着伸了伸手,就碰到了雷铤铺盖的边缘。所幸雷铤没有觉察,他又迅速把手撤回来。心里责怪自己,他们怎么说也没成亲,一个男子一个哥儿,自己怎能有如此孟浪的念头。

      雷铤继续问:“觉得凉吗?”

      邬秋扭捏了半天,才小声说:“有一点。”

      他听到雷铤悉悉索索起身,片刻后,他感觉到雷铤把铺位挪到了紧挨自己的位置。

      邬秋的心又跳得快了起来,他捂住胸口,像是怕雷铤听到那激烈的心跳,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道:“嗯……大哥再过来一点吧,靠近一些……嗯……也好暖和暖和。”

      话音一落,他的后背就挨上了雷铤温暖的怀抱。

      雷铤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秋儿,你可愿意做我的夫郎?”

      邬秋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食指轻轻点在雷铤唇上:“在说这个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大哥。”

      他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我不问你日后打算如何待我,也不问家产钱财。我只问一句——我是一个乡下哥儿,嫁过人,带着婆婆,无依无靠又没有钱财,家也被大水冲毁了。你是永宁城里最受景仰的郎中,有家人,有医馆生意,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邬秋低了头,一直压在心上的话没有那么容易脱口而出,他的勇气几乎也要耗光了,忍不住哽咽起来:“若是换一位别的哥儿在医馆避难一月,你也会在日渐熟悉中爱上他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山里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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