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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暮色里的蚂蚱与工分 ...

  •   “□□”的十年动荡,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冻住了全国的教育脉搏。1966年起,“停课闹革命”的浪潮席卷校园,黑板被标语覆盖,课本被束之高阁,原本朗朗的读书声,被喧嚣的口号声取代,姥爷的初中生涯也在这场混乱中戛然而止。彼时他刚升入初中不久,还没来得及吃透几何定理,就被迫放下课本,跟着人群在街头游走,青春里本该有的笔墨香,变成了尘土与喧嚣的味道。

      直到1967年10月,中央《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下发,沉寂的校园才终于有了一丝生机。姥爷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复课通知,一路小跑赶到学校,却发现熟悉的教室早已变了模样——窗户玻璃碎了大半,用塑料布勉强糊着;课桌椅东倒西歪,桌面刻满了杂乱的字迹;就连老师讲课,也时常被外面的喧闹打断。更让他无奈的是,学制被调整为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原本的学习节奏被彻底打乱,他只能从初二重新学起,把中断的知识一点点捡回来。

      上初中那两年,最盼的就是放学铃响。铃声刚过,姥爷就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和同村的二柱、狗蛋挤着冲出校门——不是急着回家,是惦记着村口那片刚收割完的玉米地,晚了,肥硕的蚂蚱就躲进柴草堆里难逮了。

      出了校门拐个弯,玉米地的清香混着泥土味就飘了过来。姥爷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枯黄的玉米叶,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地面。蚂蚱多是青褐色的,趴在土块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姥爷有诀窍——专找叶片上有啃食痕迹的地方,准能撞见。这不,刚扒开一丛狗尾草,就见一只拇指大的蚂蚱正抱着草茎啃得欢,绿莹莹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姥爷屏住呼吸,慢慢把右手弯成罩子,指尖离它还有两指远时,猛地往下一扣,掌心瞬间传来蚂蚱后腿蹬踏的力道,那触感又痒又麻,姥爷忍不住咧嘴笑:“逮着了!大肉虫子!”

      二柱在旁边急得喊:“快装瓶里!别让它蹦了!”姥爷忙从裤兜里掏出玻璃罐——那是嫂子腌咸菜剩下的,罐口早用烧红的铁丝烫了几个透气孔。打开盖子,把蚂蚱往里一塞,它在罐里“咚咚”撞着壁,姥爷看着心里乐:今晚又能添碗荤腥了。他们三个在地里猫着腰转了近一个小时,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罐子里的蚂蚱才攒了小半罐,有的在罐底爬,有的扑腾着翅膀,隔着玻璃都能听见“沙沙”声。姥爷把罐子举到眼前晃了晃,看着里面蹦跶的“猎物”,喉咙忍不住动了动——嫂子会用火烤,外皮金黄酥脆,咬开里面是细嫩的肉,连骨头都能嚼碎,那香味能让姥爷多吃半碗玉米糊糊。

      往家走时,路过生产队的晒谷场,远远就看见队长举着哨子喊:“还有要挣工分的不?把这堆谷穗扛到仓库去!”姥爷心里一紧,想起嫂子早上说的“这个月工分不够,年底分的粮食要少半袋”,当即把玻璃罐塞给二柱:“帮我先拿回家,我去扛谷穗!”没等他应声,姥爷就撒腿往晒谷场跑,书包在背上颠得“啪嗒啪嗒”响也顾不上。

      队长见姥爷跑过来,眯着眼睛笑:“小子,能扛动不?这谷穗沉着呢。”姥爷挺了挺腰,拍了拍胸脯:“能!俺能扛两捆!”说着就走到谷堆旁,蹲下身子,双手穿过谷穗的根部,猛地一使劲,把一捆谷穗抱了起来。谷穗上的碎粒掉进衣领里,扎得脖子痒,可姥爷不敢松手——这一捆能挣两分工分,多扛几捆,就能给家里多挣点粮食。姥爷咬着牙,把谷穗往肩上挪了挪,脚步稳了稳,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夕阳把姥爷的影子压在地上,每走一步,谷穗就往下坠一点,肩膀被勒得生疼,姥爷却在心里数着:一捆两分,两捆四分,三捆六分……等挣够二十分,嫂子就能多换一斤白面了。

      扛到第三捆时,胳膊已经开始打颤,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砸出小土坑。队长在旁边喊:“歇会儿再扛!别累着!”姥爷摇摇头,抹了把汗,咧嘴笑:“没事,俺还能扛!”其实胳膊早就酸得像灌了铅,可一想到罐子里的蚂蚱能当肉吃,想到多挣的工分能让家里多添点粮食,浑身就又有了劲。

      等把最后一捆谷穗送进仓库,天已经擦黑了。队长在工分本上划了个“八”,笑着说:“小子,今天挣了八分,不错!”我凑过去看了眼本子上的数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往家走时,二柱早把玻璃罐放在了门口,罐子里的蚂蚱还在蹦。嫂子从屋里出来,看见姥爷满身的土和汗,又看了看罐子,笑着说:“今天既能吃蚂蚱肉,又挣了工分,是个好日子!”姥爷挠挠头,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就去帮嫂子烧火——今晚的蚂蚱,格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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