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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故人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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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学生好。
  陈荷笑了出来:“还以为你是学生会的。”
  她的脸颊比当年更圆润一些,脸也更短一点,带着一种清纯的无辜,像是鲜花抽了芽,嫩得让人想掐。
  绍明一瞬间不知如何面对她,这么好的陈荷,不是她复仇的对象,她应该报复那个魔鬼,她匆忙转过头,朝着校门反方向去:“上课吧。”
  她几乎是逃跑的离开,手臂却被抓住了,身侧递来一支烟,陈荷故作老成地交际:“你怎么跑了啊?来一支?”
  绍明突然想哭,陈荷跑到她面前,她以为自己把陈荷忘记了,可是看着年轻的陈荷,青春的脸上带着一点闷出的汗,她甚至能想到仰光太平洋酒店上,陈荷睫毛上的水珠。
  那么多年,她以为她把她忘了,绍明抓住她的手,陈荷笑着没有抽出来,反而是亲昵地靠近她。
  她就是陈荷。
  “你有想做的事吗?”
  “啊?”陈荷被问住了,不是问题难,而是这个人说话前后不搭边。
  “难得逃课出来,你想做什么。”
  她知道陈荷喜欢玩户外,她学了射击,她能精准地打中灰雁,虽然她没陈荷打得好,陈荷提到过日本徒步,现在陈荷有日本签证吗,如果没有,她带陈荷去云南,现在是雨季,晚上野外下雨,陈荷只能缩在她身边,陈荷喜欢做,她们就做个够,做到陈荷离不开她,乖乖跟她去美国,陈荷喜欢喝酒,现在酒吧不营业,她们还不是能进酒吧的年纪,但是多给点……
  “我们去编绳吧。”
  陈荷灵光一闪,指着手腕,手腕上叠着潘多拉的手镯,西太后的手表,还有一个彩色绳子。
  “上次我想编串珠的款,但是我妈嫌时间长不等我,我们去编绳吧,我请你。”
  学校旁边狭窄的串珠店里,门口挂着粉粉的帘子,窗户上悬挂的玻璃纸亮片折出斑斓的光,老板娘在帘子外抽烟,陈荷的真刘海汗湿了,成缕地贴在脸上,她指挥绍明把珠子串到蜡线上:“你会不会啊,”她把编绳凑近一点:“给。”
  绍明和她挨着坐,额头近乎抵在一起,陈荷毫无知觉,一个劲地和手里的线较劲,蓦地,有人亲她额头。
  “你——”
  陈荷眨了眨眼,她没躲,这一年,陈荷为了赶时髦当上了同性恋,她和绍明在一起了,她标新立异的举动也影响了常年不着家的父母,她很快乐。
  高中。
  陈荷成绩一般,但是她大学要出国读,少一节课也没有关系,她趁上课躲在卫生间隔间里哭。
  门口传来脚步声,陈荷止住哭泣,外面的人在洗手,然后脚步声走远了,隔间里的哭声继续传来,绍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门里的陈荷哭成一团,还不忘往空气喷香水。
  绍明闻着这花香,认为陈荷没有全心全意爱她。
  她一边尝试喜欢上别人,把陈荷推开,一边又为陈荷不爱她生气。
  陈荷一定是靠在门板上,绍明的手贴在门上,门轻轻颤动,像是陈荷的身体带来的波澜。
  其实绍明的想法不合理,初高中生的恋爱哪有认真的呢。
  她空虚中抚摸了一下陈荷的头发,然后离开了。
  她离开,对所有人都好,如果陈荷不去缅甸,就不会有现在的她,她将永远留在轮回里。
  她最后回望陈荷一眼,就当是道别了。
  “你还能留级?”
  一个过于早的清晨,天擦亮,空调吹出沉默的风声,陈荷用力推开她:“一会儿早读的人都到了!”
  陈荷耳后喷了香水,舔上去却是酒精的苦味。
  “滚开!”
  化纤校服外套揉皱了。
  “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绍明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寒假去洛杉矶?”
  那样青涩的陈荷躺在她美国的大床上,身后是柔软的白雪貂皮毯子,但陈荷还是嫌扎,一个劲地勾着她的脖子往绍明身上贴,绍明放不下她,至少这一年她没放下。
  陈荷有一些不好,比如她英语很差,比如她连水桶都提不起来,不过我帮她做就好,绍明想,如果她样样都好,那要我做什么呢。
  “去美国吧,我教你打枪,我们可以猎熊。”
  “不要。“陈荷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陈荷很无情,但这是个好征兆,代表陈荷不爱她,也不记恨她的作为,她们可以重新开始。
  除夕的雪夜,已经坐在机场休息室的绍明取消行程,她赶回家中,她抱着陈荷,她们躺在沙发上,陈荷小心地躺在她怀里,绍明知道她是畏惧,她无处可去了。
  在这个该诉说爱语的时候,绍明的那点仇恨却现了身影,她没有选择安抚陈荷,而是默许陈荷在她身边,她不告诉陈荷她们的关系,她刻意无视陈荷的情绪。
  这是绍明对陈荷的报复,报复陈荷让她痛苦的百年,她等她发现陈荷变得不像陈荷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收手了,窗外灯火川流,陈荷醉醺醺地靠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和辅导员请过假了,你要出差几天?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方便带你。”
  “是有——”
  “别说出来。”
  “我爱你。”
  陈荷流下两行烫泪,爱吗,她也不知道,只是她无处可去了。
  绍明握住她的手,陈荷没她高,只能把头抵在她肩上,真丝睡衣透出泪水,湿热地贴在背后,恍若那年的雨季。
  这个陈荷,是当年她初见的陈荷了。
  绍明说不出欢喜,就是觉得做对了。
  她要把陈荷抹杀掉,这样她才会乖乖留在自己身边。
  美国。
  绍明发现,陈荷不是她认为的那个陈荷,高大的玻璃窗外下着雪,杉树上堆了厚厚的一层,狂躁的风吹过,雪堆纷纷砸到地上,树林里出现了一站射灯,绍明拿起手边的望远镜,陈荷穿着冲锋衣从雪地里走出来,她身后背着一把猎枪,她也看见了绍明,如释重负地对着她挥挥手,拧开腰挎酒壶,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不是她带陈荷来的美国,是陈荷主动选择了美国。
  绍明陷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中,无意识地啃咬指甲。
  陈荷不好掌控,不是她引导陈荷学射击,是陈荷的天性里就喜欢捕猎,不是她让陈荷放弃人生,是陈荷本是就算个好吃懒做的贱人。
  咣当——
  香槟杯砸在玻璃窗上,那看似脆弱的被子竟然毫发无伤,而高大的玻璃窗渐渐崩裂了蛛网状的碎痕。
  冷风灌进来,绍明离开了房间。
  绍明找了一个美国女人,她要引导陈荷出轨,让陈荷玩,不然陈荷对自己忠贞不二,如何喜欢上自己的前世。
  只是连绍明都不明白,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她怎么做到让陈荷爱她的同时还爱她的前世,甚至于再爱上一个叫兰金花的女人。
  她把人物改名换姓,问陈荷这可能吗,陈荷表示:“人还能同时看两本书呢。”
  绍明认为有理,出轨的那天晚上,绍明亲吻了陈荷的嘴唇,她认为自己还喜欢陈荷,不然她为何给陈荷离开的机会。
  “人不可能有忠贞的伴侣,你也可以出去玩。”
  只是她出轨好几次不成功,陈荷却成功了。
  绍明打开房门,脚边是一本填色书,花瓣和叶子都用蜡笔填上颜色,房间很大,蜡笔洒在地上,然后是美国驾照考试资料,日语的《雪国》翻到叶子映在火车车窗上的样子,地上简直无从下脚,房间的一半是干净的,另一边脏乱的杂物围着古典式大床。
  情趣跳棋。
  淫-=秽物品。
  床头柜是小冰箱,冰箱门半开,里面放了一支香槟,柜边垂下的丝带拖在地上。
  柜子上摆放着几盏水晶杯,都盛着没喝完的液体,浅口的圆形,利落的竖切割,淡黄色失了气泡的雪莉酒,宝蓝色漱口液,梅红浆果饮料,苏打水里泡着半只女士香烟,贝壳烟灰缸里放着陈荷的戒指。
  陈荷就像这些失序的物品,她没睡在床上,落地窗帘在风里浮动,流苏扫在陈荷身上,她放荡地躺在百叶窗下,全身仅着皮质腰封,被子围成一个巢。
  床上睡着她们的共轭小三,一个在巴黎生活过的美国女人。
  妈的。
  绍明没来由地联想到陈荷当年的不辞而别,跨越近千年的痛苦在此刻显现,她痛到背部肌肉抽搐,这不是爱恨可以形容的感情,她抬起眼,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睛,透出沉郁的痛苦。
  她只要陈荷在她身边。
  绍明把陈荷活成了一种执念。
  无辜的陈荷理所应当地倒霉了,绍明太不正常,陈荷认为自己要疯了,她不能这样,所以她参加了更多活动,不会开车不能出门,就在线上为菲律宾、柬埔寨、还有非洲地区的孩子教英语和中文,她和一对美国夫妻一起在她家后山徒步,她终究是没有疯。
  陈荷的顽强让绍明害怕,人真的可以这么努力地活着吗,绍明有些奇怪,陈荷的身体被她抱在怀里,陈荷的精神在梦中呓语,她在背琵琶谱。
  虽然陈荷自觉爱她要命,可绍明就是知道,陈荷是要离开的,恐怕这点连陈荷自己都不知道吧。
  绍明想惩罚她,可是她又下不去手,她厌恶风光高洁的陈荷,陈荷最好脏了,乱了,断了,落在她手心了。
  看她每日精神恍惚的样子,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夏天,她提出了去国家公园游玩。
  绍明当着陈荷的面购买黄石公园的门票,她把电脑转向陈荷,佯作去接电话离开,屏幕上只有两个网页一页是公园购票,陈荷点开另一页,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页面上是一份高额保单,受益人是绍明,被保人是她自己。
  黄石公园和保险,出发之前绍明还拉着她看国家公园的恐怖纪录片。
  此时是2024年的夏天,绍明对自己的计划很得意,黄石公园的路上,是陈荷最听话,全心依赖讨好她的时候,她永远比自己早一步到越野车旁,她甚至不敢上厕所,就怕出来的时候绍明把车开没了。
  转眼间冬天到了。
  陈荷被折磨到崩溃了。
  绍明拿起粥勺,她记得陈荷下毒时的情态,甚至连忘记穿拖鞋都一模一样。
  “粥里有毒,下毒前先整理好表情,不要总是撩头发,你没有穿鞋。”
  绍明开车走了,家里只有两辆车,陈荷都不会开,照理说人家庄园都有很多代步工具,可绍明为了绑住陈荷,整个庄园内唯一不需要驾照的车子就是女佣开的电瓶车,它的续航不足以让陈荷到镇上,绍明躺在镇上的房子里,她有些害怕,陈荷这样真的能独自去缅甸吗。
  “我们去曼谷吧。”
  绍明的私欲战胜了一切。
  家里只有一个女佣,是南非的非法移民,绍明选中她的理由是她年幼矮小,虽然做不成什么事,但是她长得像密,一个陈荷会在蒲甘遇见的叛徒。
  最好的一点是她只会说法语,年幼的女佣和这个大房子一起,在她离家的时候把陈荷孤立了。
  她找借口开除了女佣,陈荷抓着她的衣角道歉:“是我让她把碗收掉的,你开除她不是让她被遣返吗。你还想报警吗,我去自首,求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绍明冷漠地看着女佣收拾行李。
  她背地里给了女佣美国身份,她看着陈荷,事情不可挽回了,她对女孩的愧疚就带到缅甸吧。
  2025年1月1日,绍明记得自己下午回酒店,陈荷在给自己打电话,现代的绍明接起电话,确认陈荷已经见到绍明。
  1月12日,绍明记得陈荷的手因为拉弓受伤了,她计算陈荷回到现代的时间,给她点了药膏,只是她不知道陈荷爱她至此。
  她为什么不早点爱我呢,如果她早点爱我……
  1月14日,泰国廊曼机场登机口,绍明主动暴露身份,她当年不知道陈荷为什么要回蒲甘,现在她清楚了,陈荷如此爱她,陈荷会为她回蒲甘。
  空姐为她倒上椰汁,绍明抿了一口,甜甜的,她要去见陈荷。
  1月18日,她们已经到乌本桥了,陈荷不会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只有五个小时车程。她记得早上六点整,自己拿着陈荷的手机,自己当时多害怕陈荷受苦啊,绍明发送信息,轮回中的绍明看见了,她答应带陈荷回蒲甘。
  1月22日。
  蒲甘。
  伊洛瓦底江畔站着一个女人,她穿亚麻衬衫,同色外套,直发披在肩上,墨镜挂在衬衫口袋里,日光从她背后腾生,为她打下斜长的影子。
  故国的山河,终究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