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拼图》货宝

1、暗房的取景框

　　南方的九月，夜里仍裹着一层黏腻的热。南方传媒大学的主路已经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几盏路灯在香樟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昏黄的光，把林野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肩上挎着摄影包，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铜钥匙，指尖因为用力，泛出淡淡的白。

　　目的地是学校西北角的废弃艺术楼。这栋楼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窗户大多破碎，风灌进去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是校园里公认的“灵异地标”。林野来这儿，不是为了猎奇——他是摄影系大二学生，明天要交“光影叙事”的期末作业，而这栋楼三楼的暗房，是全校唯一能冲洗黑白胶卷的地方。

　　艺术楼的大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合页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是老骨头被硬生生掰动。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旧颜料的化学气味，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偶尔能踢到滚落在地的画框碎片。林野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在墙壁上晃过，照出几幅残留的涂鸦，大多是往届学生的恶作剧，其中一幅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相机，镜头里却嵌着一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毛。

　　“别自己吓自己。”林野低声嘀咕了一句，把手机揣回兜里。他对黑暗不算敏感，甚至有点喜欢暗房里那种与世隔绝的安静——只有红光、显影液的味道，还有胶卷在药液里慢慢显影的细微声响，能让他暂时摆脱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比如上周体检时医生说的“病理性共情指数偏高”，比如母亲每次打电话时都刻意回避的“祖父的事”，再比如室友总开玩笑说他“镜头比眼睛看得更清楚”。

　　三楼的暗房在走廊尽头，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冲洗间”三个字，边角已经被虫蛀得坑坑洼洼。林野掏出铜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显影液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铁锈味，比他上次来的时候重了不少。

　　“谁先用过了？”林野皱了皱眉。暗房里的设备都是老旧的手动款，红色安全灯挂在天花板中央，光线昏昏沉沉，勉强能看清里面的布局：左侧是一排水槽，右侧摆着几个木质储物柜，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长桌，上面堆着几卷没用完的胶卷和一把美工刀。

　　他把摄影包放在长桌上，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胶卷——是上周在老街拍的市井百态，有卖早点的老人，有追着气球跑的小孩，画面里都是暖乎乎的烟火气，和这暗房的氛围格格不入。他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接水，准备按步骤调配显影液。水流撞击水槽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地面上有一道深色的痕迹。

　　那痕迹从水槽底下延伸到长桌下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过，颜色比周围的地面深，泛着一种暗沉的光泽。林野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不是水，有点黏，凑近闻了闻，那股铁锈味更明显了，带着一丝甜腻的腥气。

　　是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野的心跳就漏了一拍。他的“病理性共情”在这时突然发作，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同时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有人蜷缩在地上，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猛地收回手，按住胸口，大口喘着气——这种对他人痛苦的感知力，是他从小就有的“麻烦”，医生说这是家族遗传，没法治，只能自己忍着。

　　缓了几秒，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站起身，顺着那道痕迹往长桌后面走。长桌挡住了视线，他绕到桌子另一侧，红色的安全灯光线刚好落在墙角，那一刻，他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墙角的位置，靠着一个人。

　　是周明。

　　林野的同班同学，摄影系的学霸，也是班里最活跃的人，总爱拍一些猎奇的东西，比如废弃工厂里的涂鸦，深夜医院的走廊，据说还私下做“校园灵异照片”的生意，赚了不少外快。此刻，周明的身体被宽胶带牢牢固定在墙上，双臂张开，双腿并拢，整个人呈一个标准的“矩形”，像是相机镜头里的取景框。他的头微微歪着，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瞳孔——眼窝被挖空了，里面嵌着两卷未开封的黑白胶卷，胶卷的金属轴露在外面，反射着红光，像是两颗冰冷的眼珠。

　　林野的胃里一阵翻涌，他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指尖的刺痛更剧烈了，脑子里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晰：周明被人按在墙上，美工刀划过他的眼窝，他想叫，却被捂住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最后视线里只剩下红色的光，还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操……”林野低声骂了一句，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储物柜，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的手在发抖，却还是下意识地从摄影包里拿出相机——不是为了拍照，而是他每次遇到紧张的事，都会习惯性地握住相机，仿佛这样就能通过镜头找到秩序。

　　他举着相机，透过取景器看向周明的尸体。红色的光线里，周明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笑。他的胸口处，衣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的皮肤上印着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用手指蘸着血画的，形状很奇怪，是三个连在一起的指印，指节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三个指印？

　　林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小时候，他在祖父的旧相册里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栋老房子的墙角，墙上也有这样的三个指印，当时他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却脸色大变，把相册藏了起来，还警告他不许再提祖父的事。祖父林建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红衣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虽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没定罪，但在街坊邻居眼里，他就是凶手。那件事，是林家的禁忌，没人愿意多提。

　　难道……这痕迹和祖父有关？

　　就在这时，周明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林野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他定睛一看，不是周明在动，而是他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着，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林野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掰开周明的手指——他的手指已经僵硬了，掰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手指缝里，夹着一小块金属碎片，大概指甲盖大小，边缘很锋利，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一只蜷缩的虫子，又像是一个还没破茧的蛹。林野把碎片拿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他的“共情”再次发作，这次的感觉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强烈的恶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从黑暗的角落里，从墙壁的缝隙里，从周明嵌着胶卷的眼窝里。

　　他猛地抬头，看向暗房的门。

　　门是关着的。

　　但他刚才明明记得，自己进来时没关门，只是虚掩着。

　　谁关了门？

　　林野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致，他快步走到门边，伸手去拉门把手——门没锁，一拉就开了。门外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气。

　　他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手里还攥着那块金属碎片和相机。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报警，立刻报警。但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周明的尸体上，落回那个“取景框”的姿势上，落回那三个指印上。

　　周明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死前拍了什么？那个嵌在眼窝里的胶卷里，藏着什么？还有门外的人，是谁？是凶手吗？他还在附近吗？

　　无数个问题在林野的脑子里盘旋，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脸——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惊恐，却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静。他按下了报警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看着暗房里的红色灯光，看着周明的尸体，突然意识到：

　　从他走进这栋废弃艺术楼开始，从他发现那道血迹开始，从他看到周明嵌着胶卷的眼窝开始，他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无法脱身的噩梦。而这场噩梦的源头，似乎和他那个尘封多年的家族秘密，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电话那头传来警察的声音：“喂？您好，这里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请问您有什么事？”

　　林野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听到暗房里传来“咔哒”一声。

　　是相机快门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红色的安全灯光线下，长桌后面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举着一台相机，镜头正对着他。那人影的脸上，似乎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形状像鸟的嘴，在红光里泛着冰冷的光。

　　“我……”林野的声音在发抖，“我在南方传媒大学废弃艺术楼，这里……有人死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黑影，黑影没有动，只是举着相机，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就在警察追问地址细节时，黑影突然转身，快步走向暗房的后门——那扇门早就被木板钉死了，林野一直以为打不开。

　　但此刻，那黑影只是轻轻一推，木板就掉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黑影消失在后门后面，只留下一道门缝，透进外面的夜色。

　　林野立刻追了上去，推开后门，外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空地上有几条小路，通向学校的围墙。夜色很深，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他站在空地上，风吹过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喘气。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警察还在电话里喊着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向暗房的方向，红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映在空地上，像是一滩凝固的血。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推送消息，来自本地新闻APP，标题是：“南方传媒大学废弃艺术楼现命案，死者为该校学生，死状诡异”。

　　推送的时间，是一分钟前。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他刚报警，新闻怎么就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学校围墙的方向，那里有一个黑影正翻过围墙，消失在夜色里。他握紧了手里的金属碎片，碎片的边缘划破了掌心，渗出血来。

　　这一刻，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校园命案。周明的死，那个鸟嘴面具人，祖父的指印，还有这块刻着“蛹”形符号的金属碎片，像是一块块拼图，正在慢慢拼凑出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恐怖真相。而他，已经成了这张“猩红拼图”里，最关键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