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江湖》山水八音

17、（十七）

　　快驴加鞭，不几日就到了武林盟主的老巢瑞鹤山庄。我傻愣愣的呆在门口，嘴巴里能塞下一个哈密瓜，我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小段，“好大，好大……”

　　小段鄙夷的白我一眼，“待会儿别说你认识我。”

　　季真下了马，有丫环迎出门来，凑到季真耳边嘀咕嘀咕。季真侧脸看我一眼，“总得让客人先休息一下。”

　　“没事，我不累。你表妹要见我是不。”我耸耸肩，看看，武林第一大美女等我等得心都焦了，倍儿有面子啊。

　　“朱姑娘请随我来。”

　　漂亮又有礼貌的丫环姐姐向我福了一福，我点点头，回头冲小段指了一下，“那是我兄弟，好茶好酒的伺候着啊。”

　　季真脸抽搐了一下，点点头，我颠儿颠儿的走了。

　　穿厅过堂，走过一座一座不带重样的亭台楼榭，花池山水，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就是一中产阶级普通的富农啊，看看人家武林盟主的别墅，啥叫资产阶级，啥叫成功人士。武林第一美女住西轩，轻纱帷帐，素瓦白墙，青玉香炉里燃着金合欢花熏香。丫环姐姐进里屋去通报，我倚在美人靠上看池塘里的红鲤鱼游来游去。

　　很轻的咔嗒一声，有人进屋前刻意的弄出点声音，我回过头看去，感觉半边天空都被映得亮起来。

　　皑如山间雪，姣如云中月。

　　武林第一美女姚雪鸿的真人秀此时此刻就在我右前方三尺之处，手中抱着一个锦盒。美人轻移莲步，把锦盒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的那张花梨木的大桌上。

　　我问她，这是什么？

　　她不答，伸手打开锦盒，满满一盒书信蓦然跃入我的眼帘，密密匝匝的足有百余封，每个信封的左下的角落上都写着两个俊逸的小楷，那两个字是壁沉，二师兄的名字。

　　恍然间我的胸口如巨石撞击，差一点透不过气来。

　　姚雪鸿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抚过那些簇新的纸张，软软的的恍如烟雾般轻柔，每一封信都保存的很新，也许很多就是不久前刚写的。她的眼波如流水般温柔，痴痴的留连于那些纸张之上。

　　她说，壁沉，每天都写一封信给我的，我曾经想要再准备一个锦盒，但是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从西轩里出来时，小段正靠在花园连廊的柱子上边看园景边等我，见我出来，他问道，怎么了？

　　我说，你看，我爹辛辛苦苦了十年，我家的园子才那么丁点儿，你说凭什么人长得漂亮了就能住这么大的园子，起码有几千坪吧，他们家出身估计也不怎么干净，真不知道他们家都是从哪里洗钱的？

　　小段看着我的眼睛问，就这样？

　　我说，不然怎样?洗钱也很不容易的，我爹好不容易从黑洗白。

　　小段无语，紧紧盯着我的脸色，半天也不移开，我说，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吗？

　　过了一会，小段才说，如果你伤心，其实不必强忍着。

　　我说，我伤心什么啊？其实房子大了也没什么用处，睡觉的地方只需一张床那么大，钱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够花就好。

　　小段说：你何必顾左右而言它？其实你也不必在意，一般女人在见过姚雪鸿之后，都会极度郁闷，你实在不必拿自己去跟她比的。

　　我出离愤怒。

　　其实说实话，姚雪鸿的身段，相貌，气质，武功确实都没得说，武林第一美女的称号名至如归，只是一想到我二师兄每天给这个小蹄子写一封情书，而隔俩月才在一封短的不能在短的家信的最后提到我几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论家世，品貌，武功，才艺，我跟她也差不多啊！

　　我说：论家世，我是点苍派第十七代掌门人的独生爱女。

　　小段看了我一眼说：她是昆仑派第二十代掌门人的掌上明珠，武林盟主的亲生侄女，十八鹤来堂堂主的亲表妹。

　　我说：论才貌，我娇俏可爱，聪明伶俐。

　　小段说：她容貌绝世，十三岁起就蝉联武林小姐选美大赛的冠军，聪明绝顶，是武林名门淑女智力问答赛的擂主，并连续7次守擂成功，成为在位时间最长的擂主。

　　我说：论才艺，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号称济南府第一才女。

　　小段说：她琴棋书画每项评定都达到专业十级，十五岁女扮男装替考成为本朝年纪最小的进士，号称武林第一美女及才女。

　　我说：小段，你知不知道人比人气死人？！

　　小段若无其事的走开，毫不理会我扭曲的狰狞面孔，远远的丢给我一句话，看清现实，激流勇退。

　　我再次在心底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个混蛋小子药成哑巴！

　　未到傍晚，瑞香碧雯榭已经人满为患了。我还是觉得这个瑞香碧雯榭怎么听都像是青楼的名字，这帮蜂拥而来的武林豪客，则像透了追捧花魁的嫖客，到处寒暄周旋人脉极广的季真，此刻看起来有点像八面玲珑的老鸨，而迟迟不出的姚大美女，自然就是那千娇百媚的花魁娘子了。我那苦命的二师兄，就是那纯情的卖油郎，苦恋着风光无限的花魁娘子，却不知在他生死未知之时，花魁娘子依然夜夜笙歌，招蜂引蝶，公关交际活动极大丰富。

　　当然最让我觉得诡异的就是，坐我旁边的那个虬髯大汉一脸胡子看不出实际年龄来也就罢了，可是他旁边的那个中年文士怎么着也得三张多了，那也勉强算是个中青年，但是他再旁边的那个大爷，就怎么看也只能算是个中老年了。放眼全场，这么高龄的还真不少，我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难道这里不是只有青年才俊才能参加的水仙会会场？

　　我看了看小段。

　　小段极简洁的说：离异，丧偶。

　　这小子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茶过三巡，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大牌才姗姗来迟的登场。姚雪鸿大美女果然打扮的跟仙女似的出场了，白衣胜雪，青丝如瀑，云鬓边别着一朵血似的红茶花。

　　她一进场立刻引起八方关注，招来老中青三代才俊热切的目光及各个年龄段女性愤怒的视线，绝对比武林盟主的亮相还拉风。

　　坐我旁边的那个虬髯大汉开始发话了：姚姑娘真不愧是武林第一美女啊！！你看那身段，你看那相貌，你看那派头，普天之下谁还能及？

　　我心想没见识吧你，逮着个头脸齐整点的就发春，该天去青楼转转，济南府四大名花绝对震死你！

　　再旁边那个中年文士接着说：姚姑娘总是一袭白衣，头攒红花，难怪江湖人称“雪里红”，真是一美至斯。

　　我心想真没创意，从出道起就没换过服装，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审美疲劳？

　　再再旁边那个糟老头子又说了：姚姑娘头上所攒之花总是极品杜鹃，茶花中的状元，千金难求，也只有这等名花，才配得上姚姑娘的绝世品貌。

　　我心想干脆别叫雪里红，改名叫茶花女得了。

　　小段也开口要说话。

　　我当即抢先说道：小段你今天要是再说一句不中听的我就当着武林群豪的面为民除害掐死你没商量。

　　小段叹了口气，说：就算你不让我开口，你也无法扭曲事实。

　　我怒道：你们这帮男的怎么都这么没欣赏水平，内在美懂不懂？心灵美懂不懂？而且我以为她美丽有余，风流不足，照着惊蝴蝶差远了。

　　小段笑，你跟惊蝴蝶感情这么好，为他抱不平？

　　我怒！

　　宴会结束后，武林第一美女邀我至西轩。我十分不情愿，却不知道为何还是拖着鞋子去了。

　　姚雪鸿正坐在西窗下，呆呆的看着窗外的花树，斑驳的光影映在她如雪的面庞上，低垂的睫毛在眼睛里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那窗上糊的是碧绿的软烟罗，衬着她雪白的纱衫，如烟如雾，恍若身处云里雾中。姚雪鸿当真是不沾半点的凡间烟火，任何人看到现在的她都会这样想的。

　　我看到她的头上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花，零星细碎的小花朵，好像山野里四处可见的野花，贫乏的连丁点儿香气也没有。

　　我说：你为什么不戴极品杜鹃了？

　　她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说道：朱姑娘？

　　我又问道：你为什么戴白花？

　　她凄然一笑，美人的哀愁，总是能格外的动人心弦。她喃喃细语：宝儿，宝儿，他是这么叫你的吗？

　　那一瞬，仿佛晴空霹雳，那一声轻轻的宝儿，如利爪般深深地插入我的胸膛，毫不留情的攫住了我的心脏。汹涌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多日伪装的面具瞬间分崩离析。

　　我哭道：你为什么要戴白花！你咒我师兄不得好死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明知道他只当我是小师妹！你明知道他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你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你还要这么说？！

　　隐忍了太久，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想哭，我要哭，我已经不想再装作若无其事了，我早就明白这个事实了，只是我害怕看清，我拒绝看清！可是人们却一再的要我看清现实，不停得要我面对伤痛，他们逼得我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他们不断的告诉我，师兄死了，我的二师兄死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为什么非要这样一再的把我从迷梦中惊醒！

　　姚雪鸿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淡淡的忧伤含在眼角眉间，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永远的进退有度，举止端庄。

　　她说：他死后我从来没哭过，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因为我不想他在九泉之下感到难过，如果我哭了，他会伤心内疚，所以我不哭，永远不哭，这样他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才能了无牵挂。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师兄的离去并不是只给我一人带来了悲伤，这个女人，同我一样，深深地爱着师兄，而且更深，更凄迷，更绝决。她用自己的方式为逝去的人守节，那就是埋葬了自己真实的情感，一天，一年，一辈子，直至死亡。

　　我突然觉得其实她才是最悲伤的一个，师兄留给她了满满一盒的回忆，只怕她今生再也不能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