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常在愿卿安》曦朝迎霞

28、一梦浮生

　　霍凌霄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白思清十三岁初见时的模样。那天也是这样，天黑星稀月朦胧，高楼大厦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她站在冷清的街角，朝着他伸出手，问道：“要和我一起走吗？”
　　他握住了她的手，甩开了来找他的霍家保镖，陪着她在各个剧组跑龙套，之后他走进了银屏，邂逅了他人生的信仰。
　　如果没有遇见她，如果没有握住她伸来的那只手，这十年，他会如何度过？
　　“思清，相信我，我只是有点儿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我还有好多合约要履行，我还要继续在你哥暴怒的边缘试探，我还想和你有很多很多的明天……”
　　霍凌霄的眼皮儿实在撑不住了，他渐渐合上双眼。白思清那稚嫩的脸庞在他的眼前逐渐消失，他伸手想去抓住那抹幻影，却没有力气去握住她伸来的手。
　　“好好活下去……”
　　霍凌霄的眼角有热泪滑过。
　　那滴泪落在了白思清的水晶手链上，白思清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暗绿的幽冥海，一颗古树从海的中央浮出水面。
　　“小姑娘，要许怨吗？”
　　树顶端的幽冥叶上，浮现出霍凌霄的游魂。他一个人迷茫地走在迷雾环绕的冥海湿地上，只要点亮幽冥叶上的光，他就能走出幽冥海，回到尘世。
　　尘世牵绊未了，无论过多久，他终会醒来。
　　白思清用玉簪在自己掌心处划了一道长口，将自己的血和他的血一同滴在了玉簪上。
　　“白思清，你在做什么？”
　　白思清的眼前划过一道深蓝的光，玉簪应声落地。没了血的喂食，还未成形的幽冥叶图案从玉簪的纹路上消失。
　　暗绿的幽冥海翻起巨浪，古树被浪打到了海底，找不见踪迹。
　　“哥，我要救他。”
　　白思清倔强地与冯友潇对视。被泪水洗涤的眼睛，没有悲伤，只有坚定。
　　“我的记忆没有他的命重要。”
　　话音未落，白思清的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为他应劫。”
　　冯友潇的眼神冷得可怕。白思清不自主地噤了声，她的目光一直锁在霍凌霄的手腕上。
　　那条三色水晶手链时隐时现。灰色时钟在他的头顶渐渐成形。
　　“哥……我要救他。”
　　她从血泊中捡起染血的簪子，簪子上的第二个铃铛依旧是透亮的深紫色。
　　她用簪尖在手上又划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在深紫铃铛上。
　　“镜湖风暖召亡思
　　氓山冥叶锁游魂……”
　　冯友潇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企图用方叶澜的亡思给霍凌霄的游魂做指引。这是在破坏妖灵和亡灵的契约。
　　“白思清，你如果执意要这么做，我就杀了他。”
　　冯友潇扼住霍凌霄的咽喉，那里还有微弱的脉搏。
　　“哥……我错了，别动他。”
　　白思清停止了吟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冯友潇缓缓将手从霍凌霄的咽喉处挪开，蓝紫色的手链上沾染了深红的血迹。
　　紫吟手链呜呜作响。
　　冯友潇眼神微暗，没好气地问道：“思清，你就这么想让他活下去？”
　　白思清呆愣地点头。
　　“他重要还是我重要？”冯友潇赌气问道。
　　白思清一时傻了眼。这是她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冯友潇顿时觉得就这样送霍凌霄去阎王殿也不错。
　　“鬼差，召我有什么事？”
　　一道白影飘到了白思清的身边。深紫的铃铛闪着蓝紫光芒。玉簪的浮纹已经被血浸染。
　　冯友潇无奈地轻叹一声，她是铁了心要不计一切代价地把霍凌霄的游魂召唤回来。
　　“霜花朵朵筑浮桥
　　紫叶片片驱迷雾
　　蓝光点点召魂归
　　浮生三重与霜吟”
　　吟唱完毕，紫蓝色的霜花叶在幽冥海上铺出一道霜引桥。白思清手链上的蓝白水晶相连处出现了一个霜叶状的计时沙漏。
　　“霜吟浮生招魂引。”
　　白思清一时愣了神，她怎么把这个招魂引给忘了。浮生三重执之间相互招魂是被允许的。
　　“在警察来之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冯友潇一声吼，白思清立刻跑没了影。
　　凌晨两点，云城市立第一医院，胸外科手术室门口。
　　白思清一个人呆坐在长椅上，双手合十。
　　手术室的灯不知不觉已经亮了五个小时。期间病危通知书下了三次。
　　封启珍受不了刺激晕倒在了手术室门口，柳树萱正在病房里陪她，等待最后的手术结果。
　　霍凌霄在火灾中伤重的消息已经在热搜榜首挂了四个多小时了。
　　他手里的工作全面停摆。鑫诚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后背大面积严重烧伤。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到五成，从ICU醒过来的几率不到三成，能够恢复到普通人的健康状况的概率不到一成。
　　即便他幸运地活下来了，重回银屏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天生为银幕而生的人，如果回不去，活着和行尸走肉无异。
　　白思清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她欠下的这个人情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人还有气儿，哭什么呢？”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肖瑞泽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出来。
　　“手术在收尾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的烧伤很严重，你有哭的力气，不如想想怎么去和陆扉辰谈条件。轻湖S+++级别的医疗康复资源，不是那么好拿的。”
　　肖瑞泽心事沉重地叹了一声，这个头铁的丫头，背着她哥在联合资源互换公告板上走了轻湖S+++项目的资源互换申请流程。
　　霍凌霄刚被送来市立第一医院，国内最权威胸外科、脑外科和心外科专家就在线上联合会诊。在市内能找到的最好的胸外科、脑外科和心外科手术专家在半小时内全部被拖到了手术室。
　　七个小时的手术，被缩短到了五个小时，霍凌霄的存活率一下子被提高了50%。
　　这算是资源特权创造的医学奇迹吧。
　　但这代价也是巨大的。
　　“小白，尽人事，听天命。养好精神，去抢资源。你应该知道，S+++项目是不允许失败的。”
　　白思清哭声渐消，她这才记起，她忘记告知冯友潇她擅自用他账号走流程的事情。
　　四年前，她私自接了S+++项目，没有短信通知冯友潇，任务完成后，她被冯友潇关了一个月的小黑屋。
　　“老肖，我死定了。”白思清抱头惊恐地叫道。
　　肖瑞泽看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悬着的心落了一半，她终于从情绪的泥沼里爬了出来。
　　“谁叫你只长年纪，不长记性。”
　　肖瑞泽笑着将她额前的碎发弄乱，她不满地嘟嘴抱怨道：“近墨者黑，这不怪我。”
　　“方叶澜清晨五点半出殡，别迟到了。”
　　肖瑞泽摆摆手，把白思清一个人留在手术室门口，自己沿着无声的走廊，独自向前走。
　　无光的角落处，冯友潇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长椅上仰头看天花板发呆的女孩儿。他在那儿站了许久，久到他希望霍凌霄能够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肖瑞泽从他的身边经过，两人相互对视，却都没有主动和对方打招呼。面上凝重的神情，无声地诉说着各人心事。
　　他们因为白思清的愿望而来，因她的执念而聚。但这颗在他们陪伴下自由生长的草莓，似乎有了自己想要追随的人，想要归去的地方。
　　这种自家草莓被人偷了的失落感，似白蚁蚀柱一般，在心上凿了个洞，任何感情都无法填补。
　　任何相遇的终章都是离别。
　　只是，她能否成长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让他们能用自己的羽翼为她再多挡一阵外界的风雨。
　　云城市立第一医院，ICU病房门口。
　　白思清枯坐在长椅上，她的脑子里全是霍凌霄刚被推出手术室时没有生气的模样。
　　霜花链上蓝白水晶相接处的计时漏斗已经消失，冰凉的白色水晶，渐渐有了温度。
　　时间到了，他就会回来。
　　白思清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疲惫感就立刻席卷全身，上下眼皮儿不受控制地合到一处。她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前多了一道长影。
　　他自动坐在了她的身边，将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闻到熟悉的橘子香味，白思清像猫一般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他把她圈在怀里，自己也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哥，警局那边处理完了？”白思清小声嘟哝道。
　　他轻轻摸着她的脑袋，疲惫地答道：“你运气很好，唐老板在警察来之前和萧彩萱串了供词。你被撇出去了。”
　　“知道火是谁放的吗？”
　　白思清突然睁开了眼。
　　冯友潇用手盖在她的眼睛上，挡住那道炙热而让他倍感烦躁的视线。
　　“三拨人。”
　　冯友潇不意多说，这种腌臜事儿，不该脏了她的眼。
　　她扑在他的怀中，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看到了手上有蝴蝶印记的人。”
　　“那是其中的一拨人。”
　　“在餐厅盯着我的人呢？”
　　“另外的一拨人。”
　　“盯着方简的呢？”
　　“那是专门找你的人。”
　　“去0510的警察呢？”
　　“第三拨人。”
　　冯友潇像哄小孩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刚消散的睡意又袭上心头。
　　“那个人我怎么看着很像在咖啡厅找我茬的人？”
　　白思清的声音渐渐变轻。她的手自动环住他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和霍凌霄的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听，都稳而有力，似乎在他身边，什么事儿都不算是事儿。
　　“你眼神很好。”
　　冯友潇换了个姿势，让她能够更舒服地抱着自己。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了些微亮光，能被她肆意拥抱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轻柔的在她的发间印下一吻，这是他能贪恋的亲密底线。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只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默默流动，不让任何人察觉。
　　“邱所长这次会翻车吗？”
　　“会。”
　　“那就好。他该为珊姨的死付出代价……”
　　白思清的意识渐渐抽离，冯友潇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人儿。
　　四年前，霍璐珊为她而死。
　　四年后，霍凌霄为她而伤。
　　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都是霍家人。
　　冯友潇突然睡意全无，他刻意不让白思清卷到霍家的泥潭中去。只是霍凌霄这一伤，怕是九头牛也拦不住她要自己跳进去搅浑水的心了。
　　“思清，少爱霍凌霄一点儿好不好。我会嫉妒的。”冯友潇苦笑道。
　　寂静的回廊上，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回应着他这无法被回应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