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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夜袭 ...

  •   岭南道进入雨季时,空气里总是弥漫着黏腻的湿气,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重。

      沈菀倚在软榻上,将指尖的朱红色药丸送入唇畔,苦涩的味道迅速在舌尖化开,她仰头饮尽盏中糖水,将那股令人作呕的毒虫分泌物味道强压下去。

      铜镜中,她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透明,消瘦的好似被剐净欲望的白骨。

      镜中人眼尾忽地一挑,那抹渗进骨子里的阴冷,竟与记忆深处那人重叠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她活成了他。

      “主子,百越巫医给的药方子过于霸道了。”八荒将蒸腾着腥苦气味的药碗往回撤了半寸,眼中满是疼惜道,“您每喝下一副药,脉息就弱一分,在这么喝下去,只怕牵机毒未解,一条性命就要葬送在这虎狼药上。”

      “受不住也得受。”
      沈菀接过药碗,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放心,如今这副毒入骨髓的模样,倒也并非全无用处。待回京之后,若沈家人盘问起来,总算有个‘失踪’的由头。”

      早在两年半以前,京都沈家就已草草为嫡女办过丧事。

      沈菀的父亲,当朝丞相沈正安大人,甚至懒得派人去搜寻亲女儿的尸骨,就迫不及待地对外宣称女儿坠崖身亡,连她的坟茔都是敷衍了事的衣冠冢。

      如今沈菀贸然回京,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只会迎来烈火烹油般的猜忌和针对。所以,她必须为这一年多的音讯全无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她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沈菀能够活着回去是侥幸,且失踪的日子里她活得生不如死。

      八荒的葱白指尖擦拭着手中银针,无奈道:“您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命,可奴还在意奴的名声呢,奴算是看明白了,奴这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名头,八成就要砸主子您的手里头。”

      沈菀轻咳着说笑:“对天发誓,都是我的罪过,与咱们八荒姑娘的医术绝无半点干系。”

      八荒是沈菀的暗卫之一,尤精医术,在江湖中素有“神医”之名。因沈菀牵机毒发、半身经脉尽废,她也随之被召回身边侍奉。

      朝夕相处之间,八荒愈发看清了她这位小主子的性情——狠辣固执,凡所认定之事,从不容人劝谏。

      永夜峰一战,令无数江湖门派和门阀世家闻风丧胆的寒蝉组织,就此成了沈菀手中所向披靡的钢刀。

      在金元开道、利益架桥、刺客截杀等一系列狠辣手段加持下,沈菀名下的商铺生意迅速扩张到大衍全境。

      现在唯一关键的,就是将早已备好的替身,送至历史上赵淮渊本该所在的位置。只要一切安排妥当,便可瞒天过海,让历史轨迹不发生任何偏移,从而也无法影响后世的因果。

      自此之后,天下之大,再无人能掌控她的去向、决定她的生死。

      岂料就在万事俱备之际,沈菀体内的牵机毒却突然发作,使她不得不暂缓返京计划。

      此后一年有余,她辗转岭南各地,苦苦寻求解毒之法,最终在八荒的协助下,从百越巫医手中求得一味以毒攻毒的邪门方子。

      牵机毒性得以暂时控制,回京的事情就容不得在耽搁下去,再迟,只怕真的就回不去了。

      八荒伫立窗前,将刚刚落脚的信鸽重新放飞。她打开秘制的信筒,指腹推开卷起的密信,目光扫过京中传来的消息:“六哥来信说,京都送往寒蝉的刺杀名单寻到了源头,竟然是禁宫大内!”

      这一结果令沈菀也颇感意外。

      自她接手寒蝉、调遣组织内所有安插在外的刺客后,便发现永夜峰上定期会收到通过寒鸦传递的密令。

      密令浮现的刺杀名单要么是朝廷重臣,要么是门阀世家的家主,几乎用吩咐的语气,命令寒衣阁主将这些大人物悄无声息地杀掉,然后伪装成病故或意外。

      在尚未查明寒鸦来源与背后主使之时,沈菀只得暂按指令行事。

      但她从未甘心任人摆布。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暗中全力追查幕后之人。直至手下数名顶级轻功高手万里奔袭,终于追踪到寒鸦的出发之地,这才动用了蛰伏于宫禁之中的暗卫——六爻。

      八荒斟酌着开口:“六哥让我们就此收手。他担心再查下去,恐怕会被对方察觉,反而招来危险。不过他在信中还说,主子应当能猜到背后操控奚寒衣的,究竟是皇城中的哪一位贵人。”

      沈菀闻言,露出苦笑。

      答案并不难猜,能让奚寒衣这种美艳绝伦又野心灼灼的女子甘心臣服,能纵容一个江湖组织肆意暗杀朝廷命官,也只有咱们这位文韬武略、生性多疑的景皇帝陛下。

      纵然永夜峰已被捣毁,可寒蝉依旧能正常运作,可见宫中的陛下从未真正插手过组织内的运作。
      或许在陛下心里,这个替他行肮脏之事的江湖组织,不过是一把还算锋利的刀。

      顺手时尚可一用,钝时亦随时可丢弃,所谓帝王之术,从不会亲自沾染因果,帝王连骨肉亲情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臭名昭著的江湖组织。

      沈菀不禁困惑:皇帝究竟是否知道赵淮渊这个儿子的存在?

      八荒打断了沈菀的思绪:“主子,此间已安排妥当,就算朝廷和沈家派人来查,也只会查到咱们想让他们看到的一切,六哥说太医院那边也打点妥当,日后回到相府替您瞧病的必是咱们自己的人,还有,他也叮嘱您南诏巫医的药不可再喝了。”

      沈菀无奈一笑。

      六爻的密信又怎会写得下这许多内容?分明是八荒知道她有些忌惮这位六爻公公,才故意借六爻的威名的来规劝自己。

      她自然看破不点破,毕竟住院期间,一切得听大夫的安排:“八荒姑娘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你也早些歇息吧,今日我实在倦得很。”

      “主子若是日日都这般听话,在厉害的毒,奴都解得。”
      八荒粲然一笑,为了防止沈菀毒发时熬不下去自戕,她刻意在睡前又给沈菀灌了软筋散。

      随着药效渐渐发作,沈菀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连抬一抬手指都逐渐费力。

      想想也是可笑,当年她费劲心思给赵淮渊投下的毒药,如今连本带利的灌进自己的愁肠。

      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沈菀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意识渐渐模糊,轻轻呢喃着:“他死了也有两年了,为何一次都没有梦见过……”

      **
      时辰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的间隙,沈菀在浓重的疲惫和孱弱中睁开了眼睛——血腥味!

      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混着无忧树的花香从窗缝渗进来,让她本能的嗅到了死亡。

      她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子爬起来,指尖悄悄探向枕下的匕首。
      “八荒?”她轻声唤道,声音飘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屋檐上的滴水声,“啪嗒,啪嗒……”

      沈菀:“护卫何在?”

      门外本该守夜的护卫,也没有丝毫回应。

      沈菀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身子,踉跄着朝窗边走去。

      窗外一片漆黑,洁白的轩窗纸上不知何时溅上了扇形血点,冷风裹挟着若有似无的花香飘进来,混着浓重的荼蘼血雾。

      究竟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阖府的护卫?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招惹过如此强悍的仇家。

      "吱呀——"

      窗枢被她轻轻推开,沈菀警觉倒退半步。

      夜风卷着细碎的无忧花瓣扑进来,在她雪白中衣上烙下点点红痕。

      窗外无忧树上悬着十余具尸体的皮囊,随风轻晃的脚尖正对着她的窗台,挖空的瓤子里塞着一只昏黄摇曳的灯芯,莹莹幽光如恶鬼登门般阴森可怖。

      这样的手段让沈菀骇然惊惧,也让她熟悉万分,四肢百骸泛起本能的恐惧。

      她未作犹豫,当即就要抽身遁去,可才稍稍露出这样的意图,阴森可怖的窗口瞬间“嘭”的合上。

      一瞬间别院内所有出口都被“嘭!嘭!嘭!”封死,她像只被困笼中的鸟雀,原地惶然。

      “寒蝉孤影,冷夜残灯,霜雪无烬未亡人……”

      熟悉的、阴冷的叹息声缓缓飘出,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低语,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扭曲的温存。

      “主人,夜深露重,您要去哪儿?何故不带着奴~”

      沈菀浑身一僵,熟悉的压迫感像噩梦般笼罩,一瞬间,人间恍如地狱。

      满室的烛火扑簌簌燃起,骤然亮起的光线下,男人一袭黑色夜行衣,手中握着染血的长刀,乌眸摄魂,眉宇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赵淮渊?”噩梦在现实里上演。

      “让主人失望了,”赵淮渊的眸光漆黑,瘆人的笑着,“我没死,幸好你也没死,不然地狱茫茫,奴要如何才能找到主子啊。”

      沈菀趁其不备,猛地祭出袖中的匕首,利刃划破暗夜,直扑来人喉咙。

      奈何那股从地狱爬出来的阴冷气息比她更快,轻松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卸掉了她祭出的利刃,而后冰冷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狠厉的婆娑,像是随时都能捏爆她的脑袋。

      时过境迁,她依旧没有力气与之对抗。

      “瞧您,旧情人登门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他低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浑身散出的嗜血和疯狂能将人溺死,“奴可是……想您想得发疯啊。”

      沈菀张口,还未说话便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的手腕被生生折断。
      “啊!”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浑身痉挛的蜷缩起身体,冷汗涔涔而下。

      赵淮渊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痛吗?当年我坠崖的时候,可是摔得粉身碎骨呢。”

      赵淮渊恨不得亲手将其撕碎,他恨她的背叛,却又舍不得一刀杀了她,无数痛楚的日日夜夜,他想她想的发疯:“你亲口说过爱我,说要嫁给我,都说夫妻之间要同甘共苦,菀菀总要体会一下为夫的痛苦滋味才行。”

      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手指却一点点收紧,像是要将她折断的骨头捻碎。

      沈菀疼得眼前发黑,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只能屈膝叩拜:“我错了奚奴,都是我的错,八荒在哪儿?其他的暗卫呢?”

      “沈菀,我真想把你那颗长偏了的心挖出来瞧瞧,贱命一条的奴才都能博得你的垂帘,为何就是将我绝情的排除在外,我才是你约定终身的爱人!”

      赵淮渊狠狠地咬在沈菀的脖子上,直到鲜血溢出,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沈菀本能的觉得,他比以前更疯了。

      她近乎本能地哀求着:“奚奴,我错了,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求你别伤害他们。”

      赵淮渊抚着她颤抖的唇瓣,凝视着她眼眸里的恐惧,贴在她耳畔激动的喘息着:“放心,你的狗奴才没死,我还要留着他们的狗命要挟你。”

      没死就好,沈菀松了一口气。

      “这就高兴了?”男人一挥手,隐藏在暗处的部下拖着浑身是血的俘虏进来。

      是八荒!她浑身都是刀剑伤口,像只被放了血的羔羊。

      沈菀双眸恨得几乎要泣血:“赵淮渊,你真该下地狱。”

      男人疯癫的嘴角挑起讽刺的弧度,冷笑道:“菀菀,地狱太冷,我们同去。”

      沈菀直觉后颈处袭来一记重击,而后整个身子变得瘫软彻底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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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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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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