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29、第 29 章

　　冰雹记

　　立夏已过，天气却反常得很。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天边便堆起了厚厚的云层，灰黑色的，仿佛浸透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我正坐在窗前读书，忽觉天色暗了下来，抬头望去，只见乌云翻滚，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风起了，先是轻轻地摇动树梢，继而愈刮愈猛，将街上的纸屑、塑料袋卷到半空中，打着旋儿飞舞。

　　对面楼上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关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街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有的甚至小跑起来，想要在雨落之前赶到目的地。小贩们忙着收摊，手忙脚乱地将货物装箱，盖上防雨布。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雷声隆隆，仿佛天穹破裂的声音。第一滴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

　　然而这雨声有些异样，不像平常的雨那样连绵成片，而是噼里啪啦，犹如无数石子敲击着万物。我凝神细看，不禁吃了一惊——那落在窗台上的不是雨滴，而是冰雹！

　　初时只是米粒大小，打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不一会儿，冰雹越来越大，已有黄豆般大小，砸在屋顶、车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街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躲避，有的躲在屋檐下，有的挤进商店里，还有的干脆将背包顶在头上，冒雹疾行。

　　我推开窗户伸手出去，几颗冰雹落在掌心，冰凉刺骨。仔细看去，这些冰雹呈不规则的球形，内部有着层层叠叠的结构，像是微型的洋葱，记录着它在云层中上下翻滚的经历。冰雹在掌心迅速融化，留下些许灰尘痕迹——这是高空中的尘埃，被包裹着带到了人间。

　　冰雹愈下愈大，已有葡萄大小。砸在车顶上，警报器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汇成一曲怪异的交响乐。停在路边的自行车、电动车被砸得咚咚作响。一棵老槐树的枝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嫩绿的新叶散落一地。

　　街角的水果摊来不及完全遮盖，苹果、橙子被冰雹打得伤痕累累。摊主站在一旁，满脸愁容，却又无可奈何。一只流浪猫惊慌失措地从街这头跑到那头，寻找避难之所，最终钻入了一辆卡车的底盘下。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冰雹。那次的雹子有鸡蛋那么大，将庄稼打得一片狼藉。祖父站在屋檐下，看着被毁的麦田，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老天爷发脾气了。”那时的我不能理解，为何祖父不对天咒骂，反而如此平静。如今想来，那是对自然力量的敬畏，是对人力有限的认识。

　　冰雹砸在窗上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现在的冰雹已有乒乓球大小，落在地上还会反弹起来，仿佛有着生命一般。路面积起了薄薄一层冰粒，乍看犹如冬日初雪。汽车缓慢行驶着，唯恐打滑。交通信号灯在雹幕中显得朦胧而神秘，红绿黄三色交替变换，指挥着稀少的车辆。

　　阳台上的几盆花草遭了殃。一株刚开花的月季被打得花瓣零落，枝叶折断。多肉植物虽然肥厚的叶片能够抵挡一阵，但也被砸出了不少凹痕。最可怜的是那盆小西红柿，已经结出青果，此刻被冰雹打得千疮百孔，恐怕难以成熟了。

　　我想起古人称冰雹为“雹灾”，列入自然灾害之一。《左传》中就有“大雨雹”的记载，可见自古以来，冰雹就给人类带来不少困扰。然而现代都市中，冰雹虽会造成财产损失，但很少危及生命，这与农业时代大不相同了。

　　冰雹下了约莫一刻钟，渐渐变小，最终停了下来。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向大地，在满地的冰雹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世界仿佛被重新洗刷过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湿润的气息。

　　人们从各处走出来，查看冰雹造成的损害。车主们心疼地抚摸著车身上的凹痕；商户们清理著门前的积水与冰雹；孩子们则兴奋地捡起地上的冰雹，互相投掷玩耍，仿佛刚才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游戏。

　　我走下楼，来到街上。冰雹在脚下嘎吱作响，融化中的它们正在迅速失去原有的形状。排水沟里，冰雹随着水流向前奔涌，汇入城市的地下血脉。树梢上残留的水珠不时滴落，打在积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

　　一场冰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展现了自然的威力和人类的脆弱。我们建造了高楼大厦，发明了各种科技，但在自然面前，依然只能躲避和承受。

　　回到屋内，窗台上的冰雹已经化尽，只留下几处水渍。我继续读刚才放下的书，却发现心境已然不同。那些文字似乎多了几分重量，与窗外的景象交织在一起，成为这个午后独特的记忆。

　　天色完全放晴了，夕阳的余晖洒进房间，将一切染成金色。远处的城市恢复了往常的喧嚣，仿佛刚才那场冰雹从未发生过。只有那些被打坏的植物、车身上的凹痕、以及人们口中的谈论，证明着这不是一场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站在窗前，望着这个刚经历过冰雹洗礼的城市，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宁。自然以它的方式提醒着我们：无论人类如何发展，都应当保持敬畏之心。

　　冰雹虽已消融，但它带来的思考却如那层层叠叠的冰晶结构，留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