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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跳漏拍的频率

　　距离伯纳乌那个意外的黄昏，已经过去了一周。

　　苏云晚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波澜。她依旧每天往返于公寓、大学和基金会中心三点之间，埋首于厚厚的艺术疗愈文献和案例分析报告中。

　　只是偶尔，在翻阅资料间隙，目光会不经意瞥到画夹里小心收好的那幅合作画作——潦草的云，歪扭的足球，以及旁边那张空白的、角落沾了点灰尘的云朵素描。

　　指尖拂过画纸粗糙的纹理，那个低沉带着口音的声音和那双汗湿专注的眼睛，会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让她心跳漏掉半拍，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偶然投射进她平凡生活的一束强光，短暂交汇后，理应各自回归轨道。她很清楚这一点。

　　周三下午，是基金会“艺术表达”小组固定的活动时间。这个项目旨在通过绘画、黏土、音乐等非语言方式，帮助那些经历过创伤、或有社交情感障碍的儿童打开心扉，表达情绪。

　　苏云晚提前半小时到达位于伯纳乌球场附属建筑内的基金会活动中心。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蜡笔和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铺着软垫的地板和散落各处的彩色坐墩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她熟练地换上室内软鞋，将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低髻，别好那枚小小的志愿者徽章，然后开始布置场地：铺好防水画布，将不同质感的画纸、安全剪刀、五彩的蜡笔、水彩颜料和调色盘分门别类放好，又检查了一遍各色黏土的湿度。

　　孩子们陆陆续续被家长送来。迭戈今天来得格外早，牵着他姑姑的手，看到苏云晚时，眼睛亮了一下，小声地说了句“Hola”，虽然声音依旧细若蚊蚋，但相比一周前的封闭，已是巨大进步。他姑姑朝苏云晚投来感激的眼神。

　　活动开始，今天的主题是“我心中的超级英雄”。孩子们叽叽喳喳，有的迫不及待地画起了穿着披风飞天遁地的形象，有的则捏起了力大无穷的机器人。

　　苏云晚穿梭在孩子中间，时而蹲下轻声询问，时而递上他们需要的工具，偶尔在他们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下笔时，给出一点小小的引导：“也许可以想想，英雄保护大家时是什么表情？”“不一定非要很强壮哦，能让你感到安全的人，也可以是你的英雄。”

　　她的声音始终温和，带着一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

　　迭戈咬着笔头，对着白纸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偷偷瞄了苏云晚一眼，才开始动笔。他画得很慢，很认真，用色却大胆起来。

　　活动进行到一半，活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基金会的一位负责人探头进来，对带领活动的主治疗师低声说了句什么，主治疗师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

　　苏云晚正背对着门，帮一个孩子调水彩颜色，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小插曲。

　　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人让活动室里出现了片刻奇异的寂静。连最吵闹的孩子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睁大了眼睛。

　　Cristiano Ronaldo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皇马白色战袍，而是一身简单的深色运动休闲装，看起来比球场上和媒体报道里要清瘦一些，气场也收敛了许多。但他天生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得无法忽视，高大的身躯几乎让活动室的空间都显得逼仄了几分。

　　他身边跟着两位基金会的高层，脸上带着礼貌而热情的笑容。

　　“孩子们，下午好。”一位高层笑着打招呼，“今天，Cristiano特意来看看大家，看看你们创作了哪些了不起的作品。”

　　事先显然并未通知，孩子们的惊讶很快转化为巨大的兴奋和窃窃私语。有几个大胆的男孩已经激动地喊出了“CR7！”。

　　C罗的脸上带着他面对公众时惯有的、略显公式化的微笑，朝孩子们挥了挥手，目光在活动室里随意地扫视着。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角落。

　　苏云晚刚好调完颜色，直起身，转过身来。

　　四目再次相对。

　　她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棉质长袖T恤，搭配同色系的宽松长裤，一身素净，越发衬得脖颈纤细白皙。几缕碎发从低髻中散落，垂在耳边。她手里还拿着那个沾了不少颜料的调色盘，看起来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脸上没有任何准备，只有纯粹的愕然。

　　她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像浸在水里的琉璃。

　　C罗脸上的公式化笑容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一丝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快速下滑，掠过她胸前的志愿者徽章，又扫过她沾着靛蓝色和赭石色颜料的指尖，最后回到她那双写满惊讶的眼睛里。

　　他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不像一个笑，更像是一种认出和确认。

　　基金会负责人开始引着他参观孩子们的作品，不断有孩子举起自己的画兴奋地向他展示。他配合地停下脚步，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偶尔用简单的词语夸奖：“Muito bom（很好）”、“Incrível（太棒了）”、“Forte（很强壮）”。

　　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孩子们包围了。

　　苏云晚悄悄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低下头，继续指导身边的孩子调色，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工作。

　　然而，那道存在感极强的阴影，却在不经意间，缓慢地、稳定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移动。

　　他并没有直接走向她，而是沿着孩子们的作品一路看过来，看似随意，路径却毫无偏差。

　　终于，他停在了迭戈的身边。

　　迭戈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紧张得几乎要把头埋进画纸里。

　　“这是什么？”C罗蹲了下来——和上次一样，他选择降低高度，与孩子平视。他指着画纸上那个用浓重黑色线条勾勒出的人物轮廓。那人物没有清晰的五官，却有着强健的体魄，脚下踩着一个巨大的足球，身后似乎还有一对小小的、略显笨拙的翅膀。

　　迭戈紧张得说不出话，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苏云晚见状，自然而然地在一旁蹲下，轻声替孩子解释，目光落在画上：“迭戈画的英雄，看起来很有力量，守护着重要的东西。”她的声音平稳专业，像是在做寻常的工作汇报，只是心跳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

　　C罗侧过头看她。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下颌线上一处淡淡的、已经愈合已久的旧疤痕。

　　“翅膀？”他指了指那对歪歪扭扭的翅膀，语气里带着询问，目光却从画上移开，落在了苏云晚的脸上。他似乎真的对这个设计感到好奇。

　　“可能……代表着超越常人的能力，或者自由。”苏云晚斟酌着词汇，尽量避免过度解读，“每个孩子对英雄的理解都不一样。”

　　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画作，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她：“你上次用的方法，很有效。”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云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上次用画画安抚迭戈的事。“那是艺术疗愈的一种基础介入方式，对于暂时无法用语言表达情绪的孩子，有时能起到沟通桥梁的作用。”她解释道，语气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冷静。

　　“Art therapy?”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浓眉微挑，似乎对这个领域感到陌生，但又流露出真实的兴趣，“所以，你是学这个的？”

　　“嗯，研究生在读。”苏云晚简短回答，并不想过多谈论自己。

　　他的目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又停留了片刻，才重新转向迭戈，用鼓励的语气说：“继续画，你画得很好。”

　　他站起身，准备去看下一个孩子。

　　苏云晚也随着站起身，微微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间。

　　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他的手臂似乎无意间轻轻擦过了她拿着调色盘的手腕。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

　　干燥的、带着体温的皮肤，擦过她微凉的手腕内侧。

　　触感清晰得惊人。

　　苏云晚的手指猛地一颤，调色盘差点脱手。一股微小的、战栗般的电流从那细微的接触点窜起，沿着手臂迅速蔓延至心脏，引起一阵毫无章法的狂跳。

　　C罗的动作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低头看，也没有道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他下颌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了自然。

　　他神色如常地走向下一个孩子，继续着参观和互动。

　　直到他离开活动室，苏云晚都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左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刚刚被擦过的手腕。

　　那里的皮肤，像被晚霞烙了一下，微微发烫。

　　活动结束时，孩子们带着自己的作品兴高采烈地离开。苏云晚留下来和几位治疗师一起收拾残局。

　　迭戈磨蹭到最后，他走到苏云晚面前，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拿出另一张画纸，塞进她手里，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苏云晚疑惑地展开。

　　画面上不再是那个无面的黑色英雄，而是一个穿着裙子、蹲着的女孩轮廓，她的周围漂浮着许多柔软的白云。而在女孩不远处，是一个高大的、同样用黑色线条勾勒的男人侧影，他正低头看着女孩，手上拿着一个……调色盘？

　　画的角落，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Muchas gracias, nube suave.”（谢谢你，柔软的云。）

　　苏云晚看着这幅画，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马德里的夜幕正在降临，华灯初上，将伯纳乌球场点缀得如同巨大的发光宝石。

　　那个遥远的世界投射来的光，似乎并未完全撤离，反而以一种更迂回、更难以捉摸的方式，再次落在了她的轨道上。

　　她轻轻收好这幅画，和之前那幅放在了一起。

　　手腕上那抹转瞬即逝的触感，和那双偶尔会流露出疲惫与好奇的深棕色眼睛，在这一周的沉寂后，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心跳，似乎又漏掉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