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程谜

7、叶上初阳干宿雨-5

　　翌日寅时，重适趴在床上无言地望着像是赶着去投胎的子兰不声不响迅速穿衣服。
　　他终于忍不住道：“其实……现在还早，你不用太羞涩的。”

　　子兰默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顺手拿起挂在床头的湛泸剑。
　　唰的一声，剑身出鞘，玄黑的沉铁在微曦的晨光里闪着沉默而嗜血的暗色光芒。
　　重适乖乖闭嘴，朝角落缩了几分，扬扬下巴，知趣道：“你继续。”

　　子兰转身出门，关门前终于挤出一句话：“我出去练剑。等我回来吃早饭。”
　　重适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

　　另一边，重莲自心莲阁走出来，一身白衣几乎要融进晨雾之中。
　　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把剑，隔着水波清浅的瑶雪池，朝子兰微微一笑。
　　子兰反手提着湛泸剑，沿着池边的小径慢慢向他走过去。重莲把束在衣服里的头发拨开，侧过身笑道：“回了宫还起得这么早？”

　　子兰低头摸着湛泸剑的剑穗：“你不也是在等我？”
　　重莲道：“不急。你该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子兰眼角一跳：“据我一夜的观察，重适瞒着重火宫上下偷偷练武并且成为世外高手的可能性为……零。”
　　重莲：“……”
　　子兰不死心地补上一句：“偷偷练武但是没有成为高手的可能性……也为零。总之，他真的很听话，一点武功也没有沾过。”

　　重莲道：“这算不算是璞玉本天成？”
　　子兰情不自禁回头看向闲适居：“你为什么不说是朽木不可雕？”
　　“因为说出来太丢脸了。”
　　“……”

　　重莲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此，那便是另一种说法了。”
　　“嗯？”
　　重莲重又回复一如往昔的淡然：“你留在重火宫。日后你和适儿到底谁在月上谷谁主重火宫，待雪芝回来再从长计议。”
　　子兰的左手无意识地抓住右手的手腕，捏得关节微微发白：“留在宫里？”

　　重莲道：“月上谷的生意往来比重火宫多，又在少林寺山脚，江湖上的纷争，乱不到那里。适儿若是去了月上谷，至少可保一生无虞。重火宫入了武林这么多年，一时想跳脱开来也是难了，更不必说选一个不会武功的宫主。”
　　子兰忍不住道：“他不会武功不还都是你的意思？”
　　重莲少见的不自在，摸了摸下巴道：“知道也不要说出来。”
　　子兰无语望苍天。

　　重莲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五月奉天兵器谱大会，你愿意去么？”
　　子兰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我若是说不去呢？”
　　重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不去我去。”
　　子兰忍不住道：“你隐退多少年了？”
　　重莲淡然道：“我寂寞。”
　　子兰咬着牙道：“我知道。”
　　重莲的面容掠过一丝惊讶：“难道我已经寂寞得人尽皆知了？”

　　……
　　子兰默默低头，剑尖在沙地上画圈：“我刚才好像看到心莲阁里面有动静，林宇凰醒了吧。”
　　重莲微笑：“我先回房，练武还是回闲适居，你随意。”
　　子兰颔首，目送重莲的身影远去。

　　然而重莲并未走出多远，子兰还未来得及转身时他又折回：“你和适儿关系怎样？”
　　子兰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嗯？”
　　重莲重新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虽说是兄弟，也别玩闹得过头。练武的人，一招一命半招心。心里有太多事情，怎么能没有杂念？”
　　子兰沉默了半晌道：“我有分寸。”

　　…………

　　子兰练剑练得极不自在，不知是刚回宫不习惯还是被重莲那几句话说得心神不宁，总是放不开手脚，索性提前半个时辰回了闲适居。
　　一进门就望见床脚的被子乱糟糟缩成一团，重适从里面钻出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乖巧的样子瞬间让他想起了住在苏州时，邻居家的一条叫阿黄的狗。

　　那只狗是重莲难得会喜欢的动物，长得颇惹人怜爱，子兰对它也算照顾，每次它和其他狗打起来的时候总不吝啬于帮它。
　　唯一不喜欢它的人是林宇凰。
　　因为唯一会不叫那只狗阿黄而叫它黄儿的人是重莲。

　　所以每天傍晚重莲一身白衣美得不可方物的倚在竹门前，对着趴在地上的小狗柔柔一笑：“黄儿，你该回家了。”
　　这种时候林宇凰总会迅速从厨房扔了菜冲出来，跳到重莲背上掐住他的脖子：“老子才是凰儿，它是阿黄！阿黄！”
　　“……”

　　子兰拿起案上的瓷杯喝了几口茶，回头望向床上的重适：“卯时了，你还不起床？”
　　重适瞬间把头缩回被子里滚来滚去，声音隔着一层棉布听起来有些闷：“我不是重适，我是被子被子被子……”
　　子兰没管他，径直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自动无视重适哀怨的目光：“好吃懒做，不会武功还赖床，今年几岁了？”
　　“……你猜？”
　　“…………”

　　磨蹭了半天，重适才算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不情愿地穿好衣服出门。子兰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忍不住道：“我没欠你钱，何必跟个怨妇似的，长兄为父你懂不懂？”
　　重适立刻蹬鼻子上脸道：“爸爸你好。”
　　子兰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别逼我在重火宫弟子面前打你。”
　　“咦？你难道不应该是把我当着大家的面扒光然后尽情羞辱看着我流泪却无动于衷吗？”
　　“……你听谁说的？”
　　“书上是这么写的。”
　　子兰迎来了这个早晨的第无数次掀桌：“你没事做都看什么书了！”
　　“……”

　　待到重适终于慢吞吞走到前院打算吃早饭，正厅只剩下海棠一个人撑着下巴与桌上的粥相顾无言了。
　　重适四下望了几圈，惊讶道：“外公呢？”
　　“吃完走了。”
　　重适伤心道：“他们居然不等我一起吃。”
　　海棠等他等得几乎快要睡着了：“他们让我告诉你，吃完就不要回房了，坐在这里等着，还有一炷香时间吃午饭。”
　　“……你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早饭和午饭一起吃完。”
　　海棠镇定道：“他们说要等你一起吃。”
　　“……”

　　重适回头看着子兰：“你不吃么？”
　　子兰望了他一眼：“你还记得我。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重适失望地回过头：“……怪不得这么笨。”
　　子兰秀气的眉毛挑起来：“能再说一遍么？”
　　重适正色道：“上官公子，我这句话是自言自语。所以请你照顾我的隐私，假装没有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