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朱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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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小雨，某市某知名高档餐厅，天台上的人造花园里，他和于飞飞各自举着一把伞。膝盖处的布料湿了，在风里跟皮肉分分合合，凉得难舍难分。
“不是，我不明白，最困难最煎熬的日子，你都陪我熬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又不答应，”他的语气里耸动着费解：“我不明白，如果你不爱我，不是，这根本不可能，你也说了不可能，但如果你爱我，那现在好不容易什么都合适了，为什么不同意呢？”
“我陪你治病，那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觉得既然是男女朋友，不能一个人出问题另一个人就害怕就跑了……但是慢性疾病和精神疾病都有复发的可能，就好比我的荨麻疹一到南方，或者夏天就还是会犯。”就这点原因，于飞飞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她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了，他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接受。
“那就算我什么复发了之类的，你既然能陪我治好一次，就能陪我治好下一次啊”
他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可他并没说出口，认识六年，恋爱三年，他太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这么说了，于飞飞只会冷笑一下然后回答他——你真自私，或者是更伤人的话。况且这么说确实自私，哪有逮着一根救命稻草使劲拽，一只羊拼命薅的道理。说这种话会让他把自己放到一个他所不屑的位置的。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看见于飞飞拿出一副更加不耐烦的态度，破罐子破摔般地继续说：“我不可能和精神病人结婚，假如今天一高兴，我同意了，以后咱俩掰了，我说了，法律上，婚后，一方患精神病的情况下，离婚是要诉讼的，是非常麻烦的。”
“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我的人身安全谁来保证，怎么保证？我不贪生，但意外死亡是违背我的规划的。”
“不是，可你明明就不是个歧视精神病人的人啊。”
“哈，那我没有种族歧视，就要去跟黑人结婚吗？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任性到把我对未来的计划赔进去！”
“那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啊？”
“职责所在，我认为你需要一个24小时待命的心理医生，我就会变成一个24小时待命的心理医生。”
“为什么？”
“这是我……表达爱你的方式？”她叹出一口叹不完的气：“但我不希望我喜欢你，这可能会引导我的一切走向一个……额，坏结局？”
他的胸口闷着一层乌云久久下不出雨来，于飞飞也是，他能感受得到。
“你现在心情不好，对吧？是因为，”他暂时忍下不甘一类的情绪，很勉强地提起一口气道：“是因为如果我不求婚，我们就可以继续这样相处下去……是因为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你不想这种得过且过的结束过早到来，对吧？”
他很累了，其实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已经快要胜过他想继续挽留的强烈愿望了。
而于飞飞竟然笑了。
“你说得太对了。”
他盯着她，似懂非懂这份开心是打哪来的，遂决定老实等着她继续说。
“我可以暂时没有婚姻，享受各种各样的恋爱，但我的婚姻一定要是好的，”说到这，于飞飞让自己的伞向后倒，然后凑近他：“而且我跟你说，我是会遭到报应的，因为那些我认为‘好’的，其实不可能吸引我，我也不可能喜欢。”
他接收到来自潜意识的浪漫信号，于飞飞也在看着他，在用眼睛和他发微信，打字那种——你懂我的吧，你懂我的对吧，你懂我永远只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也就是你这样的人的对吧！
“嗯……你在雨里，你说‘好’的，你觉得能给你‘好’的婚姻的那类人，别说打伞了，连为什么有的人的世界会下雨都不清楚。”他越说越自信：“你知道自己找不到完人智者，所以打算找一个白痴？”
她又笑，点点头，这次没说话。
他大一那年，学院青媒留了个加分很多的视频作业，没什么具体要求，制作精良估计就能拿奖。刚好那阵子他有点素人访谈类视频中毒，说简单点就是命运蹊跷吧，一个向来懒得凑加分的热闹的人，翻出来家里唯一一台相机，又花了三天时间打磨稿子，满怀激动地跑去楼下那个管理很烂的普高落实他的“劣等学生街采”了。
第一个被他采访的是个快要午休，逃课出来买关东煮的高二男生，问题是：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得到的回答是：我他妈要买关东煮，你他妈谁啊？
第二个是位画了淡妆的漂亮女生，对方以着急去和隔壁大专的男朋友约会为由拒绝了采访，并借用他的手机和对象聊了会儿□□。
……三是他的幸运数字，他对第三位受访者寄予“至少是个正常人”的厚望，这次他在出来买饭店人群中谨慎挑选了一个看上去气质拟人，而且相对年龄还能大一些的高三学生。就是于飞飞。
于飞飞说他这些问题都不行，问普高学生不能这么问，加了他微信说自己给他改一份。
大学生假期很闲，普高生高三也闲，俩人聊得投机，又因为环境不同多的是话题，一来二去，越来越熟。
视频得奖，他请她吃了顿快餐，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于飞飞，怎么会沦落到上这个破高中的？
她说她中考前一天，右手拇指被她爸用刀背砸骨折了，只答了选择跟一点儿大题。
后来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一本。
后来他表白，她答应了。那天于飞飞只问了一个问题，问他喜欢她什么，他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飞飞前面就应该是于啊，是丁是王都不对啊。
再后来，他以为那些症状是大学生毕业季限定情绪流感，直到于飞飞说什么也要拽着他去看医生，已经到了不吃药无法正常生活的程度了。
打那时起，她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天使，处处包容，无微不至，再也没有表现出来过原本尖锐的性格，直到今天她平静地说：“不行，我不同意，我会结婚，但不是和你。”
简直蓄谋已久。
他现在感觉这个故事走到了烂尾的边缘……也不能这么说，童话的结局是什么？童话的结局是童话结束了。
“什么是好，这个世界上的好撒得满地都是，难道你要把每一片都捡起来吗？”但他还问。
于飞飞淡定地摇了摇头，像是早为这个问题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不我要的‘好’，没那么功利，也没那么严苛，规避所有已知的风险就够了。”
“哪来的风险呢？”
“我有要求，可你的病让我不敢要求，我怕我忍不住要求，就会带来危险。”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以为你在对抗什么？命运吗？你只是在推开我。”
“别说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明白吗，也许前面所有原因都是假的，也许只是因为我……在很早以前就决定了不行。”
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风停雨走，好吧好吧。
他们几乎同时把伞收起来，于飞飞问他一米有多长，他横着比划了一下，不明白她要干嘛。
她抱了上来，他被刚才的对话打击得很晕，等意识到，于飞飞已经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对不起，在世界把我吐出来之前，它已经吃了我一回了。”
有些人觉得人生没有快乐不行，有些人觉得没有优越感活不下去。他们不是一路人。于飞飞是很出众，难以忽略又难以直视如割破颈动脉时飞溅的血红，但她不是朱砂，而是朱砾。
告别总是一件难事，风吹开了她的裙摆，外套，紧接是整个背影，雨后生出薄雾，忽然她又回过头，少见地，于飞飞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水秀，她说：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朱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