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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冷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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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切切,无可辩驳。
可是……不能。
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
自那天被李姐一句合同提醒点醒,田诩林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表面维持着风平浪静,内里却翻江倒海,一片狼藉。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欢子钰,喜欢得心口发疼。这份感情来得汹涌又清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然而,那份冰冷的合同条款,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他所有的冲动和渴望。违约金?他赔不起。子钰更赔不起。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失控的感情,毁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曙光的前程,尤其是子钰,他背负的东西已经够重了。
于是,田诩林开始了一场艰难无比的自我囚禁。
他依旧是那个敬业的演员。镜头对准时,他是池骋,看向吴所谓的眼神里,爱意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每一个拥抱都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每一次亲吻(尽管借位或点到即止)都饱含着剧本要求的绝望与深情。柴鸡蛋导演甚至私下夸赞他:“诩林,最近状态神了!池骋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和占有欲,你演得太到位了!”
只有田诩林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演。那是他汹涌澎湃、无处安放的真情实感,被强行塞进角色的躯壳里,借着池骋的名义,才能肆无忌惮地流露。每一次深情的对视,每一次克制的触碰,都是对他心尖的凌迟。
镜头一关,他就成了最沉默的囚徒。他强迫自己收回所有不该有的目光,克制住所有想要靠近的冲动。他不再主动找子钰讨论剧本之外的任何事,不再在休息时自然地坐到子钰旁边,更不再在子钰外出时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他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用礼貌而疏离的“同事”面具,将自己武装起来。
子钰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最初,他只是觉得田诩林最近似乎特别疲惫,或者压力太大。但渐渐地,那份疏离感变得清晰而刻意。那个会在球场上揉他头发、在休息时递给他温水、在他外出时打来电话闲聊的“诩林哥”,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客气、专业、却隔着千山万水的“田老师”。
子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细密的、带着凉意的失落感弥漫开来。
他想起那天在片场,自己因为那句“跟真谈恋爱似的”调侃而羞窘逃离后,田诩林那瞬间僵硬的表情(他当时只以为是尴尬)。他想起自己补妆回来,偷偷看向田诩林时,对方却刻意避开了视线,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侧脸。他想起最近几次自己尝试像以前一样分享趣事,田诩林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用工作话题岔开。
更让他心里发慌的是,田诩林不再给他打电话了。以前,无论他外出到哪里,那个熟悉的来电总会如约而至。可现在,手机安静得可怕。他好几次忍不住想拨过去,手指悬在屏幕上,却又怯懦地放下。他怕听到对方客气疏离的声音,怕自己的打扰成为负担。
“诩林哥……是不是觉得我太烦人了?”夜深人静,躺在酒店的床上,子钰望着天花板,忍不住胡思乱想。“还是……我哪里做错了?”他把两人最近的相处细节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却找不到答案。那份曾经温暖而亲密的联系,像断了线的风筝,让他无所适从,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子钰也得知了那份如同紧箍咒的合同。
那天收工早,他留在片场角落背台词,听到两个场务在不远处一边收拾器材一边闲聊。
“哎,你看到没,诩林老师和子钰老师最近状态绝了!那眼神,啧啧,看得我都脸红心跳!”
“可不是嘛!不过啊,再真也得收着点。你忘了开机前签的合同了?上面可明明白白写着,主演不能因戏生情!违者要赔钱的!”
“啊?还有这规定?为啥啊?”
“为啥?怕影响宣传呗!也怕真搞出事来不好收场。你看之前那部耽改爆的,俩主演戏外老死不相往来,不就是为了避嫌?真情侣反而难搞,剧播完拆CP都拆不干净,影响后续发展……”
“哦……懂了懂了。也是,演戏嘛,都是工作。”
场务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子钰耳边炸开!
合同……不能因戏生情……违者赔偿……
这几个字眼瞬间击中了子钰,将他连日来的困惑和失落串联了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田诩林最近刻意的疏远,不是因为讨厌他,也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份该死的合同!
他是在遵守规则!是在避嫌!是在用这种冷淡的态度,无声地宣告:我们只是同事,只是工作关系,戏里的感情,请勿延伸到戏外。
一股巨大的酸涩瞬间涌上子钰的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猛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剧本,手指却用力攥紧了纸张的边缘,指节泛白。
原来……诩林哥是怕了。
怕这份“因戏生情”会带来麻烦,会需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划清界限。
那么……诩林哥对自己,真的只是“戏”吗?那些在篮球场上的笑闹,那些深夜的电话,那些不经意的关心……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或者,只是他作为一个前辈对后辈的照顾?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子钰的心脏。是啊,诩林哥是个直男,一直都是。他对自己好,大概真的只是出于山东人那种仗义和照顾弱小的本能吧?毕竟自己背负债务、辛苦打工的样子,确实挺让人同情的。
至于那些让自己心跳加速的瞬间……子钰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大概真的只是自己入戏太深,自作多情了。诩林哥那么专业,那么清醒,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傻乎乎地把戏里的感情当真?他现在的疏远,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想惹麻烦,他需要这份工作,他对自己……并没有超出同事之外的想法。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淹没了子钰。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竟然把别人的职业素养和仗义相助,当成了特殊的情感。那份刚刚在他心底破土而出、带着甜蜜和憧憬的隐秘爱恋,还没来得及看清模样,就被现实的冷水浇得透心凉,只剩下冰冷的羞耻和绝望。
他也终于理解了田诩林的“冷淡”。那不是讨厌,是划清界限的保护,是对规则的遵守,更是对他这个“麻烦源头”的无声拒绝。
不能喜欢。
不可以。
会给他带来麻烦,也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
子钰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股涌上的湿意逼退。再抬起头时,他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种熟悉的、温和得体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黯然和小心翼翼的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