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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摧世灭日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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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外门住所,秦师姐突然在识海里收到师门传来的密信,她一字不差地听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一把拉过黎景宁的胳膊,将她带到路边茂密的灌木丛后,才用气音低声说:
“小黎,出大事了!就在我们外出那会儿,天衍上人云游到了山门外,被掌门请进去喝茶。”秦楚月似乎也觉得有点离谱,“结果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刚好看到跪在那里,上人竟然过去给他卜了一卦!”
黎景月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惊愕。
那个传说中能窥探天机的上人,那个一言定兴衰,从未有过败绩的大能?
他给季师兄卜卦?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事。
“结果呢?”
“上人说,星坠洪渊,日掩玄阴,孤光引炬,业火焚世,长老解读,说好像会给周围人带来灾祸,是什么摧日灭世之象!”秦楚月很难把这卦象和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师兄联系起来,“听听这词,掌门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黎景宁脑子有点空白,不知道一个天之骄子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判了命运的死刑。
“掌门和长老信了吗。他们要怎么处置季师兄,总不见得真把他关起来?”
秦楚月也摇了摇头:“后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小黎,我听着有点怕,那个咒术之事也和预言对上了,上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上人说的不假,但未必是这意思,业火焚世,谁说就是季师兄引起的?”
黎景宁说话仍然是不疾不徐的,听了很让人安心。她边说话,边把水袖的扣子系上,裙子的褶皱也理好。
“你……你要去找他?”秦楚月结结巴巴,“很危险的。”
“我不信这个。”黎景宁很笃定地说,“季师兄救过我,便是再害死我一次,也不过是抵消了,我还多活了这么多时日。”
如果宗门真要为难,她找不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办法去救他。
也没有力量对抗宗门的决定。
但她不是那种苟且偷生之人,多年以前她为了一句话就可以去死,如今又怎么可能在角落里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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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月桥上没有他的人影,修炼洞府里也安安静静悄无人息。
黎景宁跑得太急,气喘吁吁,脸颊上汗津津的,她听到附近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便侧身躲进了树后面。
“季师兄可惜了……当年在黑风谷,魔潮来袭,如果不是他留下来断后,我和几个师弟恐怕都得折在那里。”是一个轻柔的女声。
“闻师妹,你这就优柔寡断了些。”这位说话的黎景宁有印象,似乎叫黄元青,“我以前也崇拜过,现在只会觉得后怕,多亏上人预言及时,否则等他真的引起大祸,咱们哭都来不及。”
“我又能怎样呢。”那女子听了也不生气,“凭借一己之力,把他从禁闭室里救出来吗?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只能道一句可惜罢了。”
这话绵里藏针,意思大概是“别管那么多,说都不让说了?”
“齐长老关他禁闭,不允许任何人探望,自然有他的道理。就像你刚说的,当年在黄风谷,谁知道那魔潮是不是就是引起的?你可别再为他想托辞了。”
能不能转人工啊,听不懂人话吗?
黎景宁听得牙根发痒,很想和旁边那个闻师姐联手揍他一顿,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要先去禁闭室。
禁闭室在执事大厅的地下一层,和渡月桥不是三日就是七日的略施惩戒相比,这里关着的人,都不是寥寥几日可以出去的。
通往禁闭室深处的石阶尽头,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铁甲偶尔摩擦的冰冷轻响,更衬得此地如同墓穴入口。
黎景宁站在甬道入口,感觉那阴冷沉重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有人在叮嘱周围的守卫:“看紧点,这个人可是罪大恶极,非死不可,万不能让他逃了。增派了一倍的人手,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有问题及时上报。”
黎景宁的心沉沉下坠。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将宗门不世出的天才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到死,那真的感觉门内可能有间谍了。
她知道黄元青的那番话,已经是最温和的指责了,毕竟他们是真有过那么久的交情,而闻师姐这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都不了解也不熟悉他,只会落井下石、避如蛇蝎。
恨不得被预言之人即刻去死。
退一步说,即使……即使是任何一个普通修士,就真的该死吗。
说来也好笑,人们因为预言才仓促间做出的事,往往成为预言实现的关键。
如果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可能会被杀掉吧,那么变成鬼、变成幽魂、变成魔,也不会甘心的,在这座山门里的每个刽子手,都应当得到教训。
季师兄大概……不会像她这般偏激?
毕竟他心怀宗门,光风霁月。
可是再坚韧的心志,又经得起多少个日夜被淬毒的恶意反复磋磨呢。
恩重如山,而命比纸薄,黎景宁以前总害怕面对,总感觉他是柄明晃晃的悬顶利刃,映照出自己的渺小。
现在倒真觉得命运无常了,如果可以再见一面的话,她也想尽自己微弱的力量,如萤火折入深渊也没关系——
就在这思绪翻腾、心胆俱裂的电光石火间,一只修长、微凉的手,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轻柔,拍了拍她的肩膀。
黎景宁蓦然一惊,转过身来。
幽暗的光线下,那张清俊英挺的脸清晰地映入眼帘,正是她刚才还忧思重重心念的那个人。
季诗严也很意外,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黎景宁,她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间,如同风中清冷的细细青竹。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黎景宁忽然踮起脚,像要试探他的心是不是还在正常跳动一样,将脸凑近了他的胸口。
季诗严的身体都僵硬了,他感觉到师妹的手似乎也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衣襟。
诶、诶?这是幻觉吗。
这太超过了。
热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上他的脸颊,一时间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该抱回去吗?
不不不那太冒犯了。
可是少女带着草木味道的微凉香气,再想保持礼貌也没办法阻挡,就这样萦绕了满怀。
还好黎景宁确认他是活的之后,就老老实实松开了手。
这还是那个像炸毛的小猫一样不好亲近、一直以来总是躲着他的小师妹吗请问……他总是揣摩不透她的心情,也读不出她的表情究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小小的傲娇。
但这一刻很清楚地,他看到师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明摆着在为他担忧,睫毛像被水打湿了一样盈着水汽,看来分外惹人怜爱。
季诗严心间隐隐生出一种期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期待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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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景宁的心情骤然放松了下来,所以声音一出了口,也没了什么力度,听起来和撒娇似的:
“刚才守卫说的那个罪大恶极、非死不可的人……不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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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误会可就大了。
但是除了平白让师妹忧心忡忡,徒增了几分疑虑外,倒也并不亏。
“黎师妹,” 季诗严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从善如流地同她开起了玩笑,“你是觉得我罪大恶极、非死不可吗?看来师兄平时多有得罪,你意见很大啊。”
黎景宁看他明明也累了,还笑着逗自己玩,心里其实有些歉疚,连连摇头坚决表达不的含义。
不过此刻她还有不解,继续追问道: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没有严惩的意思,那还把你关进来,掌门和长老他们……就没对你做什么吗?”
“只是在我体内加了两道禁制。”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以防万一。”
季诗严抬起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掠过自己心口的位置,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也带上一点淡淡的疲惫:
“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也还能……控制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任谁面对无法洞悉的命运,都会生出无力感来的,你可以证明自己从未做过某事,却无法让任何人相信你未来不会做某事。
这本质就是无解的命题。
小师妹的神色有点忧郁的样子,若有所思地却抬起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