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落沙成歌

2、怪异

　　午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黎萨分明躺在床上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黎萨没有被人盯着睡觉的兴趣，起身走到洗漱间的镜子前。
　　……这人有完没完啊，为什么要打扰高三生宝贵的睡眠时间。
　　黎萨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镜像里的她嘴角往上扬，冷眼和她对视。
　　这不是她的镜像，而是另一个人，穿着她的皮，躲在镜子里看她。
　　……这已经不是一把糯米能解决的事了，黎萨虽然是高三生，但她不觉得自己压力大，没人期待自然也就没有压力，因此黎萨首先排除了精神压力大导致幻觉这个可能。
　　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呢？现在这是搞什么鬼啊！唯物主义出来救一下啊！
　　镜子里的人嘴越咧越大，整张脸凑的很近，就像是要从镜子里出来一样。
　　黎萨假装镇定地收回看镜中人的视线，转而看着镜子碎了一块角的地方。
　　前几天刚碎的，紧接着怪事就来了。
　　“是要把缺口补起来才行吗？”黎萨认真地问。
　　紧贴着镜面的人姿势没变，只眼珠跟着黎萨的方向转。
　　黎萨又问：“你想出来？你想杀死我？然后取代我？”
　　“……不。”
　　和黎萨一模一样的声音在洗漱间响起，黎萨顿了顿，忍无可忍：“你是学人精吗？”
　　学她的模样，学她的声音。
　　没人回应。
　　“你的出现对我有害吗？”
　　镜中的人冷冷注视着她，嘴角继续往上提。
　　黎萨：……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自己脸上见到这样狰狞的表情。
　　黎萨想继续问，但时间不早了，她还要去上课。
　　很好，午休也没了。黎萨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凉拌炒鸡蛋，吃完洗洗睡吧。
　　她拿起桌上钥匙，随手带上门后黎萨往学校的方向走。她边走边想着和镜子有关的事，思考这怪事的由来。
　　几天前她起床洗漱时发现镜子右下角的缺口，四下找了找看到了掉落在地的碎片，幸亏她穿着鞋袜，不然可能会被割伤。
　　碎片光是看上去就锋利极了，按道理说黎萨应该去外面拿纸包起来，但她那天反常地直接打算用手去捡，她那时都已经蹲下去了，为什么又突然改变想法了呢？为什么会站起身拿扫把和簸箕打扫呢？
　　那个时候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表情？
　　……镜子为什么会碎掉的来着？
　　平时不想还好，现在要回想时黎萨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关键细节都想不起来。分明是不久前的记忆，但却好像隔了一层玻璃罩，玻璃的另一侧起着雾，迷迷蒙蒙的，叫人看不清。
　　她不去想了。
　　在学校的时间一晃而过，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念着需要她们补充到书上的系统性的知识点，黎萨拿着笔左右晃，假装自己在认真记笔记。
　　大抵是因为没午休的原因，她现在特别、特别想睡觉。
　　“黎萨。”
　　她们班历史老师肖胜平是个严肃的瘦高老头，据说带完她们这一届就要退休了，总喜欢穿一件印有“劳动最光荣”五个大字的条纹T恤。
　　这会儿喊她起来，估计是看出来她走神了。
　　黎萨站起来，看着历史老师嘴巴张张合合，似乎问了她什么。
　　但她听不到。耳边只有一片嗡鸣声。黎萨清楚地看着肖老师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嗡鸣声。
　　黎萨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推了推，同桌低声和她说着什么，应该是答案，但她听不清。
　　最后同桌站起身给她让位置，黎萨了然，抄起桌上的复习书往教室后排罚站去了。
　　下课后黎萨下到一楼去，她们教学楼一楼有面大镜子，镜子最上边是学校印着的红字，博学笃行。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身后声音如潮水般向她压过来，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充斥在她的四周，好像要堵住她的口舌要她溺亡。
　　镜中的人提着嘴角，冷冷地盯着她。
　　从一面镜子到另一面镜子，从出租屋到学校，一直一直跟着她、看着她、模仿着她。
　　如影随形。
　　却又在黎萨真正看过来时作出黎萨平常绝对不会做出来的动作。
　　好像在告诉黎萨：我在看着你哦。
　　她不是我，黎萨冷脸，自己被脏东西盯上了。
　　被盯上也就算了，黎萨还没有办法处理掉这个人，她对她一无所知；如果跟别人说的话，也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黎萨回到座位时同桌还没从厕所回来，她抖着手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随后趴在了桌子上开始装睡。
　　不只是手在抖，黎萨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大腿处也在快速的抖动，感觉很陌生，她好像第一天认识到自己的手和腿；牙齿也在抖，上下不自觉的磕碰，如果现在开口说话，黎萨想，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也会是抖的呢？
　　她睁开眼，看着还在抖的手指，完全不受她控制地抖个不停，就好像这双手是别人的一样。
　　镜子里的人能对她造成实质性影响，而自己却没有应对方法。
　　哈，这是她学文科的报应吗？
　　又过了几分钟上课铃响，黎萨坐起身，手和腿都还在抖，但更加轻微，不是很影响她握笔写字。
　　她不打算听语文课，于是在本子上抄着历史课上的知识点。
　　她边抄边想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神奇的是这些事都能串联下来，而手里的笔没停，工整的字迹落在本子上，已经写了半页。
　　黎萨看着笔记，并没有抄错什么，只是笔记末尾多了两个与知识点毫不相干的字词——
　　林山。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黎萨想。虽然不知道是谁，虽然从来没听过，但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名字。

　　下晚自习后黎萨回到出租屋，镜子没什么其他动静了。也不知镜中的人去了哪里，黎萨注视着镜面，那里本该有她自己的镜像，但眼下却只有空荡荡的镜面。
　　冰冷的镜面照着洗漱间，但本该在中间的黎萨的镜像却不见了。
　　那个镜子里的人，不会已经从镜子里出来了吧？黎萨突发奇想，成功吓了自己一跳，连出洗漱间都下了很大的决心，做好了开门贴脸杀的准备。
　　好消息，无事发生。
　　坏消息，无事发生。
　　不知道镜中人要憋什么坏，黎萨心累，只希望她能早点动手，免得自己天天提心吊胆的，学没法好好上，玩也没有心思。
　　敌不动我不动，黎萨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接着走到桌前做题，没做两道她又发起呆来。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黎萨看着才做了两道题的习题册，这两道题还都只做了第一小问，疲惫瞬间呼啸而来。黎萨直接关灯打算睡觉了。
　　至于明天数学老师要讲数列专题而自己又没写完这事，就交给明天的自己烦恼好了。
　　她闭上了眼睛，意识缓慢地下沉，坠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是一个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只有一面又一面高低不齐的镜子，一层层堆叠，向四周做毫无规律的延伸。
　　黎萨睁眼，和无数个自己对视。
　　每一面镜子都照着她，每一只眼睛都冰冷地注视着她。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她周围，黎萨伸手去触摸离自己最近的一面镜子，接触的那一刻像一粒小石子落入水中，激起圈圈波纹。
　　她感觉到震颤，四周的镜子作出的反应一模一样，波纹荡在黎萨周边，就像镜子们在围着她笑。
　　这种笑也是没有声音的，黎萨就在这样寂静的笑里被包围了。
　　她得走出去，黎萨想。
　　困在这里，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她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但层层叠叠的镜子叠的不是很规则，让她走了没一会儿就绕进了死胡同。她又要掉头折返，却发现后路也被不知道从哪延伸来的镜子挡住了。
　　很好，前后左右都被堵死了。
　　她懒散地靠坐在身后的镜子上，抬头看着唯一没有被挡住的天空。这里的天空是紫色的。
　　如果有一面镜子把她上方的空间也遮住，那自己就好像是睡进了一个棺材里。
　　镜子做的棺材和木头做的棺材，哪一个质量更好呢？

　　“哗啦——”
　　玻璃的碎裂声刺得黎萨一个哆嗦，本来快睡着的瞌睡这会儿一下全醒了。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但什么也看不到。
　　碎的不是她这边的镜子，她的前后左右的镜面都是完整的，将她遮的严严实实。
　　看过去只能看到黎萨自己。
　　“黎萨，抬头！”陌生的男声自黎萨头顶响起。
　　……什么？
　　按恐怖片来看的话，这会儿抬头估计会被一只鬼贴脸杀。
　　但黎萨的上方确实是唯一出口，于是她决定听从这道声音的指令。
　　她抬头往上看，一个男生蹲在两面镜子的夹角处，一只手扶着镜子，一只手伸向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黑裤子，看过来的眼神很坚定。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生的脸和黎萨一模一样。
　　一道尖利的叫声传来，那是黎萨自己的声音，黎萨听到那道声音和自己说：“不要相信他！他就是个骗子！他会害死你的！”
　　这道声音的主人黎萨也不陌生，她们今天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
　　男生似乎很笃定黎萨会选择自己，面对无端的指控也面不改色的。既不催促黎萨，也不收回自己的手。
　　黎萨盯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平静地说：“我够不到。”
　　她身高一米七，在南方女生中算高个子了，但围在她四周的镜子看上去最矮的都有三米多。
　　“你可以的，”男生肯定她，“你就在心里想，你跳起来能够碰到我的手，其他就交给我。”
　　黎萨点头。
　　她站起来，先是小心踮了两下，然后起跳。
　　我能跳的很高很高，高到能碰到这个人的手。
　　她心里想着，同时伸出手去碰男生的手。
　　两人手接触的一刹那，温热的触感同时传达给双方，黎萨听见了一声愉悦的轻笑，是男生的，而她此刻也站到了男生身边。
　　站在镜子的顶端往下看，黎萨很快就找到了之前镜子碎裂的事发地。
　　那一片的镜子都是鲜红色的，此刻一个个都没了完整的身体，倒在地上堆成了红色的小山。
　　小山下压着一个人，是和黎萨完全相同的，黎萨在镜子中每天都能看到的人。
　　她在疯狂的咒骂黎萨，问她为什么还活着怎么还不去死，却又不敢骂男生除了骗子以外其他词汇，好像在忌惮着什么。
　　黎萨假装自己听不见她骂人的话，收了收思绪转头问男生：
　　“说起来，到现在我都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本来冷脸瞧着那个破口大骂的人，闻言扭头看她，对视时眉目柔和下来，声音也放的很轻很轻，“林山。”
　　“我的名字是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