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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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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铮从噩梦中惊醒。
她已数次梦见蒯一妙举剑追来。嵩山女侠的脸狰狞扭曲,像戴着一张拿不掉的面具。
梦中的叶铮铮冲她叫喊,徒劳地挥舞手臂,想阻挡她前进,可是蒯一妙像阴影般捉摸不定,她总是能越过她,然后举剑刺向白樾。
叶铮铮往往在那一刻猛然睁开眼睛。
她大汗淋漓,浑身虚脱,怀中抱着的不是药罐就是酒瓶,却无一样派得上用场。
白樾始终在昏迷,铁大夫说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只是人太虚弱,所以需要更长时间来恢复精力。
铁大夫疑惑问她,以白大侠的武功,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叶铮铮哪里能将事情经过说出来,关于云潭石林,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在她心上割一刀。
她这几日已哭过太多次,有时以为已经平缓接受,一抬头又觉脸颊冰凉。她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好好睡过觉,去清洗药罐时望见水中倒影,面容憔悴如生人,好一会才能想起那原来是她自己。
但是,叶铮铮心甘情愿接受这种折磨。
她觉得她需要一些惩罚,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愧疚。
叶铮铮无疑是恨蒯一妙的。她恨蒯一妙用花言巧语诓骗她,恨她让自己在无意中成为伤害白樾的帮凶,更恨她就此搅碎她充满少女温柔、美好而令人向往的梦。
叶铮铮知道白樾不可能再陪她去皇宫和南海了。
他在昏迷三天后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回天都峰。
师父仍然是师父,即使失去一只手,他还是那个风度高绝的江湖第一剑神,可其他人的眼光是会变的。
叶铮铮跟着白樾走出药铺,沿着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前往天都峰时,两边的行人都在朝他们张望。
她怕极了那些眼神。
同情、怜悯、惊讶……被那窃窃私语一拌,听在耳中都是讥讽。
她浑身发凉,平日里几十步就能走完的路成了漫长的跋涉。午后的日光也变得阴郁晦暗,蚕食着她所剩无几的精神。
他们一前一后,在利剑似的目光和流言中踏上山路。一时间,山风与树浪都变得亲切婉转起来,温柔轻抚山中人受伤的身心。
他们出去不过几日,那块菜地里的菜却都因无人浇水而蔫儿了。
叶铮铮先取水来浇菜,浇着浇着忽的想起这是之前白樾不让她做的事。
不过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窗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太阳都照进不来。屋里的一切都暗淡无光,包括白樾的神色。
叶铮铮看着他,忽的拔出佩剑,朝天空挥去。
她用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这股阴郁劈开。剑光舞动,却与她的呼吸一样纷乱不堪。
叶铮铮连续练了一个时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
她练到“云中送书”这一招时,试了几十次都练不好。书棋剑法讲究的是融会贯通,一旦得其要领,与云松剑法交错使用,相连成环,变幻无方,可是无论她怎样练,这一招都是断的。
叶铮铮实在无法,只好去问白樾。
她将练功时遇到的阻滞讲了,白樾听后道:“这一招接的是云松剑法的‘松上白云’。”
叶铮铮道:“我就是在‘松上白云’后使出来的,可非但没有威力,反而连剑势都慢了。”
白樾道:“那便是前一招使得不够快。”
叶铮铮道:“师父,我练得够快了,上一回你还夸我来着。”
白樾道:“不够快就是不够快,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原因。”
他语调平平的,在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无比淡漠。
叶铮铮觉得这话既熟悉又陌生。
白樾还是白樾,只是,他是初识时的他,而不是与她朝夕相处后的他了。
“师父,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请教你剑法的问题。”她说,“可是我想把这套剑法练好,想给你报仇!”
“报仇?”白樾抬头看她,“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你不想,但是我想。”她说,“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个苦,身为弟子,我一定要去嵩山替你讨回公道。”
“怎样讨回公道?”白樾反问,“你也想砍掉蒯一妙的手吗?”
叶铮铮想说“是”,可看着白樾的面孔,她讲不出来。
她的怒、她的怨、她的恨在那一瞬全泄了,剩下的只有无法言说的空洞。
她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支撑她拿起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