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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还魂 ...

  •   牡丹亭,缠绵悱恻,超越生死,梅柳结缘,情深义重。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有人和你有姻缘之分,我今放你出了枉死城,随风游戏,跟寻此人。”
      “他阳禄还长在,阴司数未该。”
      唱段是真,只是这杜丽娘怎么长了一副沈自钧的模样?
      谢谨眼睁眼,只觉头脑昏沉,背后钝痛。
      意识慢慢回笼,想到不久前遭遇的事情,谢谨言脸色黑得如同罩了层阴云。
      门是他开的,门后,站着很多人,怒气冲冲。
      主任被挤在角落,不断向他打手势,但是他根本没有机会看懂。
      拳脚如雨,劈头盖脸而下,谢谨言根本无法还手,也不能还手。学生出了意外,校方无论如何不能独善其身,若是他敢自卫,第二天,铺天盖地的谩骂指摘能压断他的脊骨。
      他只能护住右肋,抱住后脑,一声不吭。期待那些人发泄够了,能冷静下来听一句辩白。
      铁器擦刮地面的锐响刺入耳膜,谢谨言惊恐地看到一人拎起椅子,举过头顶。
      那方向,竟然向着沈自钧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思考,他已经扑过去,挡在沈自钧身上:“等等——”
      砰!
      他不知道砸中了谁,就此失去意识。
      现在,是在医院吧?谢谨言望着洁白的床单、床帘,眼前还是晕眩的。
      看来被砸的是自己。
      谢谨言干呕,浑身的疼痛争先恐后博取存在感,让他十分不悦。
      还能感受到疼,就是没死,要是喻家人干脆点,给自己一个痛快该多省事?
      “你醒了啊!”清亮的男声,带着张扬的激动,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谢谨言揉着额角,朦胧的目光对上一双凤眼,正欣喜地望着自己。
      谢谨言伸手摸向床头:“我的眼镜呢?”
      马上有一只手把眼镜递过来,谢谨言接过,听到那人问:“为什么戴这东西?”
      谢谨言动作一顿:“我看不清楚。”
      视线清晰,他这才有心情打量来人。
      那人身穿病号服,身形比自己健壮,发现谢谨言盯着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凑过来,由他看。
      青年脸型周正,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眼尤为深邃有神。含笑过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些天真的稚气。
      “谨言,你干什么啊,这样看我。”
      这副模样,好像是沈自钧,但是……喊自己“谨言”,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谢谨言撑着坐起来:“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喊你什么?哥?”
      谢谨言忍住烦躁:“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有名字,叫全名。”
      那人揉揉脑后的头发:“我不记得。”
      “什么不记得。”
      “全都不记得。”
      静默几秒,谢谨言瞪大眼睛:“你骗我吧?”
      那人一脸诚恳:“真的,他们说我被打到了头,脑震荡。反正,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指了指床头病人信息:“喏,我们是一起被送来的,我只认得你了。”他说着就要起身,脚下一软,跪伏在床边。
      谢谨言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忽而心下一动:“伤到腿了?”
      隔壁床惊呼:“好端端你跪什么啊,新时代,不兴三跪九叩的礼!”
      沈自钧扶着床,缓慢起身:“腿没毛病,只是没力气。”
      隔壁床:“那你走两步。”
      沈自钧撇嘴:“你说走就走?凭什么听你的?”
      隔壁床:“……”
      谢谨言:“……”
      挨了顿打,这人脾气变得叛逆了?

      沈自钧不仅变得叛逆,还变得黏人。谢谨言的病床边几乎整日都是他的身影,任谢谨言好说歹说,就是牛皮糖一枚,赶都赶不走。
      谢谨言别过脸,瞧见捧着自己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的沈自钧,觉得头又疼了。
      先是缠着自己讲学校故事,又盯上了手机。这人怎么和三岁孩子一样,兴致勃勃竟不觉得倦。
      “没电了,充电。”沈自钧躲在角落玩到电量亮红,才依依不舍把手机交还谢谨言。
      谢谨言拿回手机,指腹擦过后壳,不禁皱眉:“你玩什么了,这么烫?”
      他按亮屏幕:“你逛黄色网站?还赌博?”
      沈自钧腰板挺直,理直气壮,浑然不知羞。
      视线再往后面看,谢谨言惊呆:“你装了多少游戏?多出来一屏的图标!”
      沈自钧:“嗯。”
      嗯你个头啊!别人的手机你胡乱装什么应用!
      谢谨言窝火,却不好发作。对方是病号,还是个失忆的,跟他一般见识,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他只好耐着性子说:“知道你们年轻人爱玩,不过,该克制点。”
      “你不年轻吗?”沈自钧瞄了眼病床上贴的病人信息,“你才31,没比我大几岁。”
      “我比你大六岁。”谢谨言说。
      “还是年轻。”沈自钧咂嘴,“上午查房的护士还说呢,这个病房里都是年轻人。”
      谢谨言没有反驳,亦没有认可。
      年轻又如何,神魂颓萎,亦如枯木逢秋。他的心,装了太多的别离愁绪,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蒙尘。
      他又想起了喻宛宛,那个可怜的孩子。
      喻宛宛坠楼绝对另有隐情,幻觉无凭无据,可是过于整洁的座位确实能够说明问题。印象里,喻宛宛从不会把文具书本全都收拾齐整,她的桌面上,常常留着尚未做完的习题,以及摊开的笔记。
      推己及人,她恐怕是存了不再回来的心思,才会专门把物品分门别类整理起来,留一个最后的体面。
      “喻宛宛的事,有消息没有?”他忽然问沈自钧。
      沈自钧拿着自己的手机反复解锁,未果,懊恼地把手机丢开,摇摇头:“打不开。”
      谢谨言再问:“有人给我发消息吗?”
      “没有。”
      答得这么快,恐怕不真。谢谨言拿过手机,一条条翻看,最后失望地放下。
      依旧是意外,校方的口径很统一。
      谢谨言并不相信,身为喻宛宛的班主任,他隐隐感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想什么?觉得那孩子的事有隐情?”沈自钧打断他的沉思。
      谢谨言瞅着床边点滴的节奏,慢慢说:“总觉得怪怪的,沈自钧,你说——”
      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起,他猛然住口,沈自钧也留意到,急忙扑过去。
      手机依旧无法解锁,但是有一条信息显示在屏幕上:小沈,还好你没事,那天是我们没沟通好,你找借口住到谢老师家——
      后面的内容没有展示,发信人是李主任。
      谢谨言眉心一跳,李玉成,年级主任,他与此人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授意沈自钧和自己住到一起?
      目光变得阴冷,看向沈自钧的时候,不由得多了些警惕。
      偏偏某人毫无知觉,笑眯眯地迎上来:“你看,我什么也不记得,无家可归,要不……”
      “我不收留你,自己出去找地方住。”谢谨言想都不想,立即拒绝。
      他不喜别人走得过近,更厌恶擅自越界,触碰他的生活。
      尤其这个人还带着某种隐秘的目的,刺探他的私密,这更令他窝火。
      “我没有钱,也没有亲人……”沈自钧可怜兮兮的,若不是看到那条信息,谢谨言险些就要动了恻隐之心。
      “既然是李玉成嘱咐的,你就找他,让他给你找住处。”谢谨言翻身躺下,不理沈自钧。
      身后良久无声,谢谨言以为沈自钧就这样放弃了,不料他转到病床另一边,脸上带着与方才截然相反的冷静。
      “谢谨言,我想你不该拒绝。”
      一出口,语气也带着些许压迫感,仿佛出口的不是请求,而是交易。
      谢谨言感觉到威胁,坐起来,回望沈自钧。
      人还是那个人,说不出哪里不同,但是,浑身的气质变了,不再稚嫩迷茫,而是沉着锋利。
      “你想说什么?”谢谨言问。
      “李主任这样嘱咐,一定有他的目的,但是,我失忆了,不能够回应。”沈自钧在床边坐下,丝毫不怯,“假如我不能说动你,他一定会想其他法子,你有把握应付吗?”
      谢谨言沉默,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手段。
      “所以,你最好答应下来,我们住在一起,可以应付他一段时间。这样一来我找个住处,二来你少惹麻烦,不是一举两得?”
      沈自钧的提议有些道理,可是谢谨言想了想,反问:“难道这不是引狼入室?”
      “我失忆了啊。”沈自钧理直气壮,“他要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我先住进你家,然后静观其变。”
      谢谨言犹豫:“要是你一直不恢复呢?难道他会等?肯定还会有其他麻烦。”
      沈自钧嘴角带着坏:“那就,装呗。”
      “你现在也可能是装的。”谢谨言的戒心重,要他相信别人,不是件容易事。
      沈自钧眼里有一瞬躲闪,他沉默片刻,然后单膝跪在床边,靠近谢谨言,神色坚定:“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害你的心思,这一点千真万确,我绝不会算计你。”
      “谢谨言,你要知道,这里,我只认得你了。”
      一句“我只认得你”,反倒比先前一番陈述,更显真挚。
      谢谨言不是铁石心肠,被他缠了两日,早不复最初的疏冷。听他一番分析,心思已经松动,再看到他孤身一人投奔无依的模样,没来由想到了自己,心思一转,又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既然同在异乡,那么暂且抱团取暖吧。就算这团火燃烧的起因,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可它还是暖的,足以告慰人心,不是吗?
      “沈自钧,我的脾气不好。”斟酌再三,谢谨言终于开口,“人也无趣得很,和我住一起,你会觉得拘束。”
      一瞬间,沈自钧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所以,只是暂住,等你恢复记忆,或者觉得厌烦,就搬走吧。”谢谨言淡淡地说。
      他瞧见沈自钧眼里的希冀,好似一星火苗,迎风燃烧,虽然微弱,却让他心生畏惧。
      好似那一捧火,将要烧掉长久以来遮挡在脸上的伪装,令他无所遁形,原形毕露。

      当日,沈自钧就随谢谨言回到梧桐栖,大门一关,第一颗火星就烧上门来。
      沈自钧口渴,谢谨言烧水,本来最平常不过,问题是,沈自钧失忆了。
      失忆的人,不能以常理推断。沈自钧瞧见厨房台面纤尘不染,摆放数个瓶瓶罐罐装,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
      视若无睹有违本心,他趁谢谨言转身,随手抓过一只瓶子,捏了把暗红色颗粒,丢进嘴里。
      “唔——”
      谢谨言瞧见沈自钧龇牙咧嘴的模样,骇了一跳。
      “怎么了?”
      沈自钧扭曲一张脸,缓缓吐出几颗咬碎的花椒粒。
      “花椒?”谢谨言惊到,随即收回胳膊,指着客厅沙发,“你老实在外面坐着,别乱吃东西。”
      他委实想不到,失忆的人怎么会心血来潮尝花椒。
      沈自钧不甘心,苦着脸在客厅绕一圈,又溜到厨房。
      不能吃东西,喝东西总可以吧?他瞄了瞄角落里的瓶子,装着深褐色的液体,好像住院时隔壁床偷喝的……叫什么来着?可乐?
      蹑手蹑脚靠过去,拧开瓶盖就是一大口。
      “哇——”味道直冲天灵,沈自钧忍不住,全吐出来,手里的瓶子倾斜,洒了一地绛红。
      谢谨言回转身,目瞪口呆:“我的醋!你——”
      他抢过醋瓶子,脸色阴沉,好不容易抢购的醋,一下子洒掉大半瓶,教他如何不心疼!
      沈自钧酸得受不住,拧开水龙头,往嘴里猛冲,末了还不忘反咬一口:“你家的东西都什么味儿啊!真要命了!”
      谢谨言板着脸:“那是醋,调味用的,你没事瞎折腾什么!”
      “我又不认——嘶!”沈自钧吸着气,表情滑稽。
      谢谨言瞅他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再瞧瞧空了大半的醋瓶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再想起此人尚在失忆状态,忍了又忍,放缓语气:“出去吧,等水烧好,我给你泡茶。”
      沈自钧乖乖在沙发坐着,再不敢乱动,接过茶杯,他才把目光从窗台转到谢谨言身上。
      茶叶在水中抖开卷曲的叶,随波浮沉。沈自钧掌心罩在碗口,感受热气升腾,忽然说:“你家很少来人。”
      谢谨言:“嗯。”
      “也不常做饭。”
      “嗯。”
      沈自钧仰在沙发上,望着黑白灰三色为主的客厅:“太冷清。”
      小小的两居室,配色单调,布置简单,一应杂物收拾整齐,整个房间冷肃有余、温馨不足。
      唯有窗台一盆风雨兰,叶色青翠,顶着粉黛色的花瓣,显出几分风雅。
      谢谨言垂头摆弄面前的杯子,慢慢说:“冷清点好。”
      “不喜欢我来?”沈自钧忽然问。
      “谁都不喜欢来。”谢谨言说。
      “这话有歧义。”沈自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是你不想他们来,还是没人愿意登门。”
      谢谨言抬眸:“都有。反正没人来,不是一样吗?”
      “确实一样。”沈自钧歪在沙发里,指着茶几上一杯一碗,“谢谨言,一个人喝茶的时候,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
      谢谨言咂摸这个词,多少年过去,这个词已经淡忘在脑海,今日突然被提及,他竟有些陌生。
      “已经习惯了。”谢谨言拿起茶杯,忽然反问,“你和李主任喝茶的时候,也这么随便吗?”
      沈自钧在沙发上横躺,一条腿搭在扶手上摇晃,闻声一停:“不会,和领导喝茶,怎么可能随便?”
      “哦……”谢谨言拖着声音,给碗里添水,“主任从不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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