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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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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斯内普抵达信上所说的地点时,距离时钟指针跳过零点只有不到十分钟了。严格来说这不算迟到,信中的“今晚”这一限定词概括得太模糊,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允诺那份通知般的单方面邀请——但凡她识趣一点,就不会蠢到在原地一直等着——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单薄的身影背对街道站得笔直,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展示人偶,被遗忘在了深夜的店铺之外。斯内普本不想让自己的脚步显得太匆忙,但身体却阳奉阴违,走近她身边时,他甚至没能来得及构想出合适的、用作道歉的开场白。幸运的是,艾丝特尔先开了口,好像并不计较他的迟到。
“瞧这个,教授,”她没有转身,仍盯着麻瓜礼品店常亮的橱窗,隔着玻璃指向展示柜上层坠着标签的水晶球摆件,“很精美,对吧?它只要几英镑就可以买到呢。”
橱窗太亮,玻璃上映着的两张面孔像水气一样朦胧。斯内普对廉价的麻瓜工艺品兴致阑珊,便不自觉地循着灯光看向艾丝特尔的侧脸:眼睛依旧很亮,鼻尖微微发红,下巴照例藏在羊毛围巾里,而在那之上的嘴唇……
意识到已经来不及将抬起的右手收回,斯内普心中一惊,情急之下只能顺势打了个响指,施放出花哨浮夸的召唤咒——不像他往日的风格,但他别无选择。
“……嘴角,有东西。”他递过手中凭空出现的手帕,生硬地说。
“诶?谢谢提醒。”艾丝特尔不疑有他,接过手帕,擦去了唇边沾着的面包屑,“这家店的牛角包不算甜,您应该也会喜欢。”
看到她自然地把手帕放入自己的口袋,斯内普沉默不语,偏过头瞥了眼礼品店隔壁的那间面包店。挂在门把手上的纸板清楚地写着它的营业时间……所以,她至少在此处等了两个小时。
“还要谢谢您的礼物——当然,我指的并不是手帕。”
身边响起的轻松的话语冲淡了斯内普心头滋生的复杂情绪。艾丝特尔笑得神秘,一边摸索着口袋里的物品,一边慢慢靠近了一步,“这是我的回礼,请伸出手。”
斯内普起初难以想象她信中所说的“必须亲手赠予的礼物”,直到亲眼所见,他才理解了“当面交接”的必要性。在艾丝特尔的指间,停驻着一抹耀眼的亮光,本该高频扇动的翅膀逐渐平息,像休眠般安静地收拢在身旁。是一颗金色飞贼。
“……这是你的纪念品。”
“但我想把它送给您。”艾丝特尔把它又递近一些,还煞有介事地板起了脸,“快点,别让一位女士等太久了。”
“……”
斯内普无法忽略她话语中的双关意味,只能学着她的样子,抬手用指腹轻轻捏住了它。球体不大,两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艾丝特尔用魔杖对准它念动了咒语,短暂的停留后,她小心地收回自己的手,完成了这场交接仪式。
“那件礼物花了您多少加隆?”她突然问。
为了防止这颗金色飞贼逃出去(其实并不会),稍一思忖后,斯内普把它放入了衣袍的内侧口袋。“你不需要知道。”他瞥了艾丝特尔一眼,收拢了自己的领口,低声说。
“好吧……除了它,您还拍了别的什么吗?”
“……”
见他的双唇又以一种严肃的方式紧闭在一起,艾丝特尔会心一笑,自行得出了答案,“——同样不需要知道,对吧?”
调侃的语调听上去不像在试探,应该只是出于临时起意的好奇。斯内普放下习惯性的警惕,也跟着抬高嘴角,将关于拍卖会的话题终结了。“……不早了,回去吧。”
这时,玻璃橱窗之内发出了奇怪的动静。一只木雕小鸟从礼品店墙上的老式挂钟里钻出,正咕咕地鸣叫着报告时间。艾丝特尔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直到小鸟结束工作钻回房子,她才不舍地移开了目光。
“在我小时候,山谷中也经常能听到布谷鸟的歌声。”她有些怀念地解释道,“但现在……不常见了。或许是气候变化的缘故吧。”
“……”
麻瓜装置模拟的声音远不如真正的鸟类那般婉转清脆,实在不值得让人触景生情。斯内普不擅长闲聊,更不擅长安慰,但他无需开口了,因为艾丝特尔很快便又接着说:
“最近两天倒是有只小狼犬在街道附近出没……可怜的家伙,如果不是快开学了,我真想收养它。您想看看吗?”
“……”
斯内普不想低估艾丝特尔的实战水平,她出手向来果决,即便那是只真正的狼,也无法在与她的战斗占据上风;况且,她好像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针对动物的亲和力,说不定那只狼犬也会被她驯化得乖巧服帖,根本不必担心她是否会被攻击……但遗憾的是,这些理由都没有意义,他只是不擅长拒绝邀请。
片刻之后,艾丝特尔松了手,刚一站定就迫不及待地整理起了自己被幻影移形弄乱的头发。“来喝杯茶吗?”她随意地问,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又耸肩补充了一句,“可以是花茶。”
斯内普垂下右臂,本打算拒绝,却又突然察觉到了道路深处传出的异常响动:一只大型犬龇着尖牙,身体微伏,从喉咙中发出阵阵威胁般的低吼声;在它附近的墙边,似乎还有另一个行迹鬼祟的人影。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是施维尔家的大门。
无需任何思考,斯内普立刻把艾丝特尔拉往后方。然而,魔杖才刚一抽出,防御或是攻击的咒语都还未顺利施放,就被身后的艾丝特尔打断了。
“闭嘴,坐下!”
她一面厉声喝着,一面绕过斯内普,毫无防备地向前走了几步。斯内普来不及阻止,只得密切观察前方的动向,仍警惕地准备随时施咒,但下一秒,那只凶恶的狼犬便完全收起了攻势,像橱窗中的陶瓷摆件一样坐得规规矩矩,一口尖牙也全部藏了起来,只剩不停摇晃的尾巴泄露了它此时的兴奋与热情。
另一位可疑之人也冲出了阴影,竟然是希格斯。他穿着一件明显的布料不凡的精致大衣,头发看上去也用发胶一丝一缕仔细打理过,一只手背在身后,扭捏地不愿拿到前面,但蓬松的包装纸和清淡的花香已经将他完全出卖了。
“你回来了,艾丝特尔……我不知道这是你养的——”
看到不远处的斯内普教授之后,希格斯紧急闭了嘴。路灯不算明亮,一时照不清对方的整张脸,但他完全可以想象那副冷漠刻板的神情,好像一直在发怒的神情——哦,的确是的……
他无处可逃,只能讷讷地向斯内普问了声好。斯内普略一点头,表情并没有因此和缓。
“临时收留,毕竟这个冬天太冷了。”夹在两人之间的艾丝特尔打开了房门,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周围尴尬的气氛,“进来再说吧,先生们……还有你,瑞秋。”
希格斯匆忙点头,侧身先躲进了房子,身后的花束擦过门框,蹭落了几片漂亮的蓝色的花瓣。斯内普却没有动,只是皱眉扫了眼那只跟在希格斯身后进入房门的大狗,“……它是雌犬?”
“‘瑞秋’听上去不像女孩名吗?”艾丝特尔笑着反问。
斯内普沉默了,另一个问题又令他不得不拿出更高的警戒:身为一名独居女性,她居然在深夜邀请异性进入家中,甚至还是个对她别有居心的异性。
这很危险,但他好像无权干涉——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深夜出现的异性——至于居心是否纯粹,他不愿过多讨论。
“我说的是‘先生们’。”艾丝特尔看穿了斯内普的迟疑,倾身上前,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耳语低声劝道,“如果您实在担心,为何不留下亲自监督呢?”
“……”
进入客厅后,艾丝特尔终于将那束风信子从希格斯手中接了过来。施加在上面的保鲜咒因刚才混乱的小插曲失效,花瓣长时间缺乏水分,有几枚看上去已经十分困倦了。
“等很久了吗?”艾丝特尔低头,用手指将蜷缩的花瓣一一抚平,轻声问。
“呃,也没有很久……”希格斯瞄了窗边的斯内普一眼,违心地说。
斯内普背对着他们,沉默地翻阅着艾丝特尔倒扣在茶桌上的一本麻瓜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无法夺取他的注意力,他心不在焉,被迫听着身后两个年轻人之间友好又亲密的交谈。
“为什么不先回去,改天再来?”
“我不知道那条,呃,瑞秋,和你这么亲近……她一直徘徊在你家附近,我怕你回来后不注意会被她袭击,所以……就想留下等你……”
“真贴心。”
谈话间艾丝特尔倒掉了一整瓶刚开封的威士忌,清洗酒瓶灌入清水后把那束风信子插了进去,并重新施加了滋养的咒语。花香和酒气在客厅内和谐地交融扩散,甜蜜又浓烈,迅速侵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嗅觉敏感的瑞秋绕着单人沙发来回打着转,斯内普也莫名厌烦这种气味,在暗处皱紧了眉。
“这个家里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鲜花了。”艾丝特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柔和许多,“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橘猫,顽皮又贪吃的小家伙……她偷跑出去,误食了邻居家露台上的百合。那是我学到的第一条毒理知识,也是我告别的第一个家人。”
客厅霎时变得极度安静,斯内普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她。希格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脸色在暖光下依旧苍白。瑞秋也像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轻呜一声后,便老实地趴坐在了艾丝特尔的脚边。
“抱歉,我不知道……”希格斯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嗫嚅着说。
“为什么要道歉?这些花很漂亮。”艾丝特尔神色如常,把一侧头发撩去耳后,俯身嗅着瓶中的花朵,“而且,瑞秋是个乖女孩,不会乱吃东西的,对不对?”
瑞秋被点了名,立刻骄傲地坐直身子,伸长脖颈索求更多表扬。艾丝特尔伸手抚摸她的脑袋,她却不懂得见好就收,还得寸进尺地顺势倒下去打起滚来。
这段撒娇的动作自然地舒缓了室内的感伤。艾丝特尔嘴角浮现出笑意,蹲下身揉了揉瑞秋翻出的肚子。希格斯也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觉得无聊,楼上开着门的房间,您可以随意逛逛。”突然,艾丝特尔抬头,望向了斯内普所站的位置。
斯内普闻言又是一愣,他向来思维敏捷,但这次他的反应速度甚至还不如那只仍暴露着腹部的蠢狼犬。
“虽说您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但应该还记得楼梯的位置吧?”
“……”
请离的意味如此明显,斯内普保持沉默,带着那本书,踏上楼梯前又最后重重看了希格斯一眼。
“呼……你怎么会和他一起?”
估计着往日的院长和他们之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希格斯如释重负,终于能安心地坐下了。艾丝特尔将泡好的花茶注入圆桌上的两个茶杯,水声停止后,她才平静地给出了回答。
“我和他也有事要谈……学术上的。”
似乎没有什么学术问题必须要在深夜讨论,但艾丝特尔没打算留给希格斯质疑的机会。“现在——关于你的小说,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嗯,嗯。”
希格斯这时倒宁愿斯内普仍然在场,虽然会让人不自在,但至少能延缓这个躲避不开话题。他错开视线,盯着面前杯中动荡的小颗茉莉,忐忑得仿佛犯了错的学生。艾丝特尔捧着茶杯,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杯壁,像是在组织语言。
“你写得很好。”她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抱臂盯着希格斯,“遗憾的是,那只是个‘同人创作’。”
希格斯闻言焦急地抬头,对上艾丝特尔冷淡的目光后,只得把多余的辩解全都艰难地咽了回去。
“……我搞砸了,对吗?”他重新垂下了头,语气难掩沮丧。
“不是形式的问题……你很用心,也很有创意。”说着,艾丝特尔前倾身体,将手臂支撑在桌面,拉近了与希格斯之间的距离,“但如果它是一本原创作品,我想我会更喜欢。”
最初阅读那本小说时,艾丝特尔没有对女主角起疑心。‘斯黛拉’不是个生僻的名字,金发蓝瞳的设定也还算常见,至于重复率极高的言谈风格,着装习惯,甚至饮食的口味偏好,她都可以把那些当做是巧合——可类似的巧合最多只能出现在一个角色身上。
作为小说的另一位主角,那个“泰瑞”的原型显然就是作者希格斯本人……太明显了,他甚至都没有给自己取一个不容易被看穿的代号。小说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男主角多年来深藏的心理活动,最后,故事在他笨拙又真诚的表白中戛然而止,剩余的情节像是等待收礼之人自行补充。它不只是一份圣诞礼物,它是一封隐晦的情书。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格斯捏皱了自己膝头的布料,苦涩地接受了这份不会令自己感到难堪的委婉拒绝,“今天的对话,你就当没发生过……那本小说……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把它,丢掉……”
“你之前说过,同人作品是为了弥补原作的遗憾,”艾丝特尔突然打断他,过了几秒,才继续低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你的好心——至少书中的斯黛拉父母双全,家庭美满,过得比我幸福。”
“……”
希格斯一时无言,他在写作时更改了主角的家庭背景,虽是出于善意,但现在看来完全是一种自作聪明的冒犯和伤害。他心下慌乱,支支吾吾地想要再次道歉,艾丝特尔却用微笑制止了他。
“我的意思是……泰瑞爱慕的那个斯黛拉,是一个独角兽般完美无瑕的角色,是你想象中的角色。”她徐徐说着,看不出太多情绪,“真实的遗憾是无法被弥补的,但正是它们造就了现在的我。你如果要写‘我’,就不该略过‘我’残破的那部分。”
“……抱歉,我……”
“你想要追求的,其实只是美化后的虚构形象。真实的艾丝特尔与你的想象其实有很大出入,不够善良,不够慷慨,不够乐观……你还不够了解她,何谈爱慕呢?”
“可我想要了解你!如果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别这样,特伦斯。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你,但也仅此而已了。”
“……”
桌面上的花茶早已凉透,两人都没有品尝的想法。希格斯的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膝盖碰到桌腿,带动着杯中的一圈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在我眼中,你依旧是我的朋友,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今天的谈话改变。”她站起身,为茶杯更换了热水,声音平和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日常闲聊,“关于朋友的事情,我都会记得;朋友送的礼物,我也会珍藏——日后当你举办签售会时,说不定我还会带着那本精彩的首作找你签名呢。”
希格斯默默听着,在新的水气再次温暖这张圆桌之后,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我可不确定自己是否具备那种水平……”
“你总是太谦虚了,大作家。连洛哈特都可以,你凭什么不能?”艾丝特尔回了座椅,端起茶杯,笑着抿了一口。
“……洛哈特?那是谁?”
“看样子你还没‘拜读’过他的作品,算你走运。”
谈话渐渐真的演变成了好友之间普通的日常闲聊,等到希格斯在对洛哈特的好奇中喝完那杯温热的花茶,时钟的指针已经走过了一格。是时候告别了。
“最后一个问题,”跨出大门后,他不知怎的突然拿出了积蓄的勇气,抬手拦住门框,固执地追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份强硬对他来说实在少见,艾丝特尔忍着笑,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勇气积蓄得缓慢但消耗得飞快,希格斯很快败下阵来,缩回那只手,半晌才挤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名字,“……查理·韦斯莱,你喜欢他吗?”
“……”
艾丝特尔感觉自己整个僵住了,时隔许久终于有人能令她再一次哑口无言,她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不善言辞的希格斯。
“……虽然我拿不出证据,但韦斯莱真的与此事无关。”她揉捏着眉心,苦笑道,“不要总是拿自己和他比较,好吗?你从不逊色于任何人,只是我们之间没有共鸣……对我而言,你就像一份魔法部的工作,明白了吗?”
艾丝特尔的本意是为自己澄清,顺便更换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毕竟不是所有巫师都了解水晶球与占卜师之间的共鸣原理。希格斯相信她的解释,也感激她对自己的评价,但只有一点他一时难以接受——
“……魔法部的工作?我有那么令人无聊吗?”于是,这名饱受工作摧残的年轻人在离开前露出了今晚最苦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