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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阿黄——入山 ...
第二日,褚灵曜拖出小舟,检查后推舟入水,又割得莲蓬四五船,他回家一直坐着剥到天黑,共得莲子一箩筐。
“莲子有壳,贮之暗室,可活千年。师父,我少碾一些莲子,往后要用,随食随取如何?”
褚灵曜走进原本属于自己,如今充作储物间的屋子,将装满黑色莲子的箩筐放在墙角。墙角处有一排结实的木架,可以隔绝地面潮气,保护食物。
屋子被占,他如今睡在师弟房中。
“善。春夏潮热,莲子吃不完,发霉了可惜。”
随徒儿一同进来的庾邡点点头,将盖在一个筐上的席子掀开。
“今日二月廿六,该泡谷了。这些稻谷是我去年特意留的种,穗长且密,颗粒饱满。”
庾邡老道人抓一把浅金色的谷子,任其慢慢自指缝流失,“你将它们过一道水,淘选泡发后,撒去地里。”
“是,师父。”
褚灵曜走过去,将手插进谷子里,五指在谷粒间缓缓穿行,感受它们带来的微凉触感和淡淡喜悦。
“师父,洛阳如今有一种食物,莜麦粉精筛后做成饼子,夹脂脍或鲜蔬,嚼之绵软回甘,且十分抗饿。后山有一片向阳干地,我们或许可以寻一些莜麦试种?”
“莜麦?为师吃过,滋味上佳。奈何莜麦粗糙,磨粉艰难,做成精食,需额外耗费人力畜力,南方少有人种植。”
庾邡年轻时游历各地,五谷杂粮尝了个遍,饥饿时甚至和马抢过豆料,他吃过莜麦粉烹成的汤食,晓得它滋味甘美,却来之不易。
但自家徒弟想种着玩儿,庾邡是不反对的,“你若想试试,自去寻些种子种上。为师多年未尝此物,正好打打牙祭。”
“等春耕结束,我下山寻师弟时,顺便带些麦种回来,试着明年种一种。”
第二日一早,褚灵曜找来几个深筐,将稻谷倒入其中,进行淘选。
饱满的稻谷沉底,干瘪中空的稻谷漂浮或悬浮。不合格的谷子都被他捞出分离,只留用了饱满的一部分。
如此分离淘选数次,稻谷选好,师徒二人相携,带小狗回家。
“今日太阳好,定能将水晒热。”褚灵曜搬出晒酱的黑釉大陶缸,注入半缸水后,将湿漉漉的谷粒缓缓倒入,准备泡谷。
倾倒之时,谷粒相互摩挲,发出“苏苏”的悦耳细响。
“一日浸泡催芽,育苗八-九日,耕种完毕时,约莫是三月中旬,”庾邡仰头观天,掐指算着时间,“我抓紧时间制些成药,你带去给你师弟。”
师父在规划时间,褚灵曜也是,“这几日闲暇,我去山里逛逛,春日有许多适合采集的药材。”
“可。你记得去一趟后山,拾些使君子的种子回来。”
使君子每年五月开花,花朵美丽,且两日内花色三变,很是有趣。可惜它霸道善攀爬,庾邡不愿在草堂内种植。
“使君子?”褚灵曜通晓医理,他目光径直看向了脚边抱着一颗白菘啃的小狗。
使君子,能内驱蛔虫。相传此药因刘备而得名,刘使君之子刘禅幼时饥瘦,腹痛易哭闹,误食此药后,排出的粪便中裹满虫子。
使君子可驱幼儿蛔虫,自然也能驱小狗腹中的蛔虫。
“师父考虑周全,弟子先前只驱了它身上跳蚤,倒忘了内驱蛔虫。”
庾邡睨他一眼,“你没养过幼儿,难免不细致。你和灵照年幼时,为师每年都要炒使君子,搓药丸裹糖衣,哄着你们吃。”
幼时记忆浮现,褚灵曜抿唇笑起来。
次日清晨,褚灵曜修过早课,负篓荷锄,带上驱虫香囊及弓箭等物,喊上小狗,举步入山。
南方气候温暖湿润,山中植物在雨露与阳光的滋养之下,郁郁葱葱,繁茂异常。
“小心些,别乱跑!”褚善曜一直在喊这句话,奈何小狗还太小,太活泼,总是前奔后突,他行路都要小心,免得踩到它。
他喊的焦心,然而看着小狗蹦跳的欢快模样,又忍不住开心,“将它一直拘在家里也不合适,多走走,多些见闻总是好的……”
山中小径少有人踪,下方,有野花兰叶竞相遮掩;上方,又有碧树新枝横斜,褚灵曜行路并不容易。
“汪汪汪!”在前方探索新领地的小狗突然停下,冲着一处石缝狂吠。
“后退,莫要逼近!”褚灵曜怕它遇见危险,大跨步跑过去。
他低头,看见一条蓝尾的石龙子趴在青绿苔癣上,正快速转着小脑袋,警惕的朝石缝外瞧。
虚惊一场的他手指连点小狗,“惊蛰前后,山中虫蛇躁动,你……”
听主人语气不对劲,小狗连连歪头,软软耳朵顺势弹弹,瞧着好不可爱,好不乖巧!
“……”
被小狗可爱到的褚灵曜扪心自问:它只是好奇心强了些,它能有什么错?
“唉……”
算了算了。
不忍责备,又怕小狗遇险,褚灵曜从背篓里翻出一根草绳,将看似乖巧的小狗系上,绳子只放半丈长,方便它探索山林,又能防止它乱跑。
一人一狗下行涉溪,于树荫稀疏处,发现了一株辛夷花。
“时人分玉兰,白玉兰叫做木兰,紫玉兰称作辛夷花。”虽然知道小狗听不懂,但褚灵曜还是絮絮道来。
这株辛夷花上,新叶浅绿,花苞密密匝匝,偶有几枚花苞裂开,露出紫红色的花瓣。
褚灵曜瞧着那些毛绒绒的花苞,笑道,“时机恰好。”
辛夷花开赏心悦目,但花蕾方可入药啊。
采摘过辛夷花,又遇夏枯草、玉竹、茵陈、使君子等药材,褚灵曜的背篓没过多久便被塞的满满当当。
…………
烈日当空,耀眼光芒透过树冠撒下,浅金千万条。
午时左右,褚灵曜意图归家。
恰是此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破风声!一个白色的身影自树林上方疾驰而过!
“那是何物?!”
褚灵曜抱上小狗提气追赶,他身法灵巧,极速奔跑至开阔高处时,见到了那白影的全貌。
三角豁口内折的青崖下,长谷之中,一只洁白红顶的丹顶鹤翅膀连连煽动,调整身形,绕着一处悬崖徘徊。
“丹顶鹤?”
山风吹起褚灵曜的衣裳,吹起他漆黑微湿的鬓发,他凝视貌似焦急的鹤,总觉得它有三分眼熟。
“汪汪汪!”凛凛山风吹扁了狗儿的小毛脸,一股幽微而甜蜜的气息随风而来,送入它鼻腔。
小狗猛烈抽动鼻子,四腿乱蹬,失控般想去寻找香气的来源!
“呜汪!汪呜!”太香了,太香了,小狗想吃!!!
褚灵曜被突然躁动的它吓一跳,要知道他们此时站在一处崖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安静!别乱动!”
小狗激动的叫声,惊动了试图在猛烈上行风中悬停的鹤,它纸鸢一样左右滑动,微微转头,看向上方的一人一狗。
被惊动的不止是鹤,一条赤红的毒蛇自悬崖上的小平台抻起身,额上凸起的三道血红棱角,昭示着它的不好惹!
而叫褚灵曜惊讶的,是随着红蛇起身,暴露于蛇腹下的一朵花!
那株花,花型形似铃兰,花枝与花朵皆圆厚可爱,半透明浅灰色,像夏夜月光溶于浅浅水层,又像人死后阴翳的眼白。
“溶月冥兰?!”褚灵曜记忆极好,他在师父的藏书中见过这种花!可它不是传说中已经绝迹的仙草?
“嘶!!!”
他叫破了兰花的名字,似有灵性的红色毒蛇朝着他大张血口,以示威胁!
兰花即将开放,红蛇与鹤互有忌惮,一直僵持,而褚灵曜的到来,打破了二者之间微妙的平衡。
“哗哗!”丹顶鹤扇动翅膀,随风浮起,升到与褚灵曜差不多的高度,一对精光熠熠的黑瞳仿佛带着审视。
抱着小狗的褚灵曜后退几步,提防于它。
鹤灵巧的绕着褚灵曜飞了一圈,嗅到他还算熟悉的气息,认出了他是伍鹤草堂的弟子。
越看越觉得这鹤熟悉,褚灵曜尝试着开口,“我见过你?你是师父养的那只老鹤?”
鹤听懂了他的话,大喜,连连点头!现在不扯是庾养我,还是我养庾,先帮忙!
丹顶鹤再次沿崖盘旋而下,冲褚灵曜示意那条剧毒无比的蛇!
“……”
老鹤听懂人话,传说中的仙草现于眼前,种种神异,撼动不了身经百战的褚灵曜!他迅速判断形势,双膝跪地,将牵狗的绳子收紧死死压住,取下弓箭,搭箭弯弓!
第一箭,山风混乱,箭羽偏移。
第二箭,他调整角度,箭射到了距离毒蛇一尺的地方!
红蛇被箭矢所惊,仰头张嘴,朝着盘桓的鹤喷出一股毒液!
鹤闭眼后撤,险险躲过!
第三箭,褚灵曜拉弓如满月,箭羽驰若飞星,眨眼间飞至对面,钉入红蛇盘卧的腹中!
红蛇受伤,陷入狂乱,不断扭动身躯试图挣脱,然那一箭入石三分,岂容它轻易脱身?
等候已久的丹顶鹤横飞过去,无限驱近于溶月冥兰,并尝试着以爪撕扯红蛇!
身处劣势的红蛇半身弹射,快若闪电,接连喷射毒液,亮出尖牙,妄图吓退丹顶鹤!
“退开些!让我再射一箭助你!”褚灵曜朝着半崖处大喊。
丹顶鹤抽空扫他一眼,也不知为何,并没有退开,它与蛇的殊死搏斗,再次上演。
红蛇处于劣势,但蛇毒致命,哪怕得逞一次,也能要了丹顶鹤的命!鹤的每一次挑衅,每一次精巧躲避,都无异于刀尖舞蹈,凶险至极!
褚灵曜按弓趴于崖边,一声不吭,静观战局。
他还把小狗抱得死死的,就怕它再度发狂,失足跌落山崖。
其实,小狗习惯了异香的诱惑后,已经平静,它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与死亡共舞的鹤,目不转睛,似在学习……
一人一狗正看的入迷时,身后林中突然传出一声虎啸,“吼!!!”
震动山林,百鸟惊飞!
褚灵曜神情凝重,迅速转身,箭扣弦上,目光逡巡着摇荡起伏的树林。
“咚!”轻巧的一声闷响,一头吊睛白额虎从林边大石后跳了出来,身体伏趴,双目森寒的盯着褚灵曜。
“汪汪汪!汪汪汪!”小狗吠叫的方向,却不是老虎的方向,而是一处黑绿的荆棘丛!
一头被异香吸引而来的花豹潜伏在那里,它原打算坐山观虎斗,却不想被机警的小狗暴露了方位。
而此时,天上,一只翅展庞大的鹰盘旋于空,意图难明。
三面环敌,直面虎豹的褚灵曜心中警惕,恐惧倒是不多,比这更大的阵仗他都见过。
“哗哗。”振翅声响起,丹顶鹤察觉有异,暂时舍弃了蛇和溶月冥兰,上到崖顶帮助褚灵曜。
这时,褚灵曜眼角余光扫到一支自天空直插而下的“黑矛”,他手比心快,箭羽出手毫不犹豫!
“咻!”箭羽撕裂空气,转瞬即至,堪堪逼退了抓向溶月冥兰的鹰爪!
“你别管我!回去守花!”褚灵曜没有施舍眼神给那只仓皇败退的鹰,他喊话的功夫,再射两箭,一箭逼退蹑步上前的花豹,一箭射向已经跃起扑人的虎!
惊觉老鹰偷袭,丹顶鹤曲腿一蹬,借山风飞升上天,驱逐于它!
褚灵曜趁着虎豹退让的时机,抱起小狗几个纵步,连跳带滚的躲到了悬崖边一棵半悬于外的青松树下。
这个位置,恰好能让他跳出一虎一豹的左右包抄,半崖下的红蛇也还在他的射程之内。
“嗡!”弓弦震颤,他的箭果决射向了红蛇,一箭爆头,免得的它近水楼台,偷吃了仙草!
褚灵曜携带的是北地胡人常用的长弓,射程五十至六十丈,箭筒内原有十二支箭,现在只剩余了五支!
虎豹矫健,又全力提防于他,很难一矢中的……
他思考之后,朝着天空大喊:“鹤,倘若你能懂人言,便试着将鹰缠下来!”
天上传来杲杲鹤唳,仿佛是在回应他。
地面上,僵持。褚灵曜对上两只大猫,双眼对四目,僵持不下。
大猫的气味浓烈刺鼻,血脉中对大猫的恐惧几乎吓软了小狗,但它炸起毛,龇牙皱鼻,恶狠狠的瞪着它们!
主人要死战,它就随他一起!
僵持之下,崖边的各方蓄势待发,几乎静止,唯有谷风畅畅,山林呼啸。
突然,天空响起鹰啼鹤唳,一鹤一鹰四爪纠缠,角力旋转着直直向下砸来!
鹤与鹰若一线连双石,彼此相连,又向外拉扯,旋转的速度几乎与下降的速度一样快!
深知机会难得,褚灵曜稳住心神,提箭瞄准!
箭出无悔,势如破竹!
机遇、危机同生于一瞬间!他在捕杀苍鹰的同时,猛兽也在猎杀他!
距离褚灵曜近的猛虎,在他射出箭的前一瞬,一跃而上,双掌张若蒲扇,虎爪铁钩一般朝着褚灵曜的头面抓去!
真到生死相博关头,猛虎无声,小狗也是,它惊恐之中一跃而起,尖牙直取虎喉,想要拼死咬断老虎的喉管,保护主人!
它想挺好,也想多了……
它那几颗米粒长的小乳牙,还没虎毛一半长,如果咬进去,只会陷入大猫毛毛,然后,迷路……
褚灵曜来不及收弓,顺着松树下的缓坡往下滑,空闲的手臂猛扯草绳,撤回一条孤勇小狗!
也多亏了小狗那不要命的一扑,咽喉处的杀意让猛虎迟疑,在空中扭了一下身,给了褚灵曜全身而退的机会,不然,虎爪掼头,他不死也伤!
一步滑下崖边斜坡的褚灵曜,趁着猛虎惯性前冲的时间,攀着松枝上了树,此时的他已经射杀了苍鹰,不再追求树下的开阔视野,可以藏身茂密的树冠了。
“吼!!!吼!!!”
失手的猛虎心有不甘,张着血盆大口,喉中隆隆有声,仇恨的望向树上的褚灵曜。
它想杀褚灵曜,褚灵曜就不想杀它?
“给我死!”
他猛地朝老虎大喝一声,老虎受惊,往后纵身,而褚灵曜等的就是这个破绽!
猛虎前掌刚离地,松树上一箭飞出,直取虎心!
老虎竭力躲避,被射中右胸,立即哀嚎退走!
褚灵曜再次弯弓搭箭,这一箭,从猛虎后颈入,喉头出,将它扎了个对穿!
毙命当场!
“后退!滚开!”褚灵曜射杀老虎,扭身再搭一箭,将箭芒指向了趁着他们争斗,偷偷向半崖纵跃的花豹。
悬崖陡峭,着力点极少,花豹四个爪子局促的蹲在巴掌大的突出石层上,利齿龇出,瞳孔泛金,凶相毕露!
“你上不接天,下不着地,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就莫要装凶!”褚灵曜高声嘲弄。
如花豹这般聪慧狡猾之辈,善看行势,欺软怕硬,它不敢去草堂报复,故褚灵曜不介意放了它。
“哗哗,哗哗。”好容易挣脱苍鹰尸体,重新飞上来的丹顶鹤,见花豹距离溶月冥兰仅一丈之遥,怒不可遏,冲过去就要叨它!
花豹三爪蹲岩层上,颤颤巍巍,勉强伸出一只爪子扇鹤!
“放它走吧。”褚灵曜垂下弓箭,喘了口气,他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阴冷湿粘。
方才他大杀四方,体力也在迅速消耗。
他望向炸毛惊惧的花豹,叹道:“你们这些有灵之物,存活至今殊为不易,今日这朵花注定不属于你,活着还有其他奇遇,死了,万事皆休。”
花豹歪头想了想,鞭子一样的尾巴绕来绕去,最后,它收起凶相,防备的觑着一人一鹤,慢慢往崖上爬。
豹子退走,丹顶鹤飞落石台,小心衔起那串溶月冥兰,又自箭下粗暴扯出蛇尸,绕着褚灵曜飞了三匝,悠然而去。
“呼……终于结束了。”
狼狈的褚灵曜抱着小狗,悬坐于崖上青松,向西望,落日天边,倦鸟归林。
万里山河烟尘漫。
架空历史,褚灵曜所在的世界,有灵鬼神佛,不同于我们的魏晋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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