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鸽巢

47、第 47 章

　　澈然垂睫，注视着于白沙的手机屏幕，对话框很赤裸地展示在他面前。

　　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像倏地定格住的黑白老旧照片，色彩相较五秒钟前微妙地褪去了一些。

　　澈然可以假装解不出数学题找于白沙讨教，可以假装饿肚子引诱于白沙的心疼，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无法解读出这片电子屏幕中隐含的深意。

　　对话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停停歇歇地出现了一分有余，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面，澈然一言不发，只是依旧揪住毛绒小狐狸的耳朵尖儿。毛绒玩具如果有痛感，小狐狸就要尖细地“哎呦”叫起来了了。

　　于白沙始终盯着澈然的面目，澈然眨眼犹如蝴蝶在南美洲振翅，飓风落点在于白沙胸口，吹搅得他心神不宁，他是摇摇欲坠的浪潮上一叶扁舟。

　　谷玉终于回了信息：哈哈我知道啦，那我们当朋友吧。

　　于白沙：嗯。

　　手机再也没有亮起过，于白沙又将手机倒扣起来，他没有再分给它一片目光，抬头疑问似的看向澈然，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这样说比较好，能让她打消……找我聊天……的念头。”

　　“找我聊天”四个音节含含糊糊，被舌头一笔带过地省略大半，只有仔细听才能辨认出他说了什么。

　　于白沙的面庞仰起来，他好像在说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神色露不出什么端倪，看来淡然又淡定。真的么？澈然想。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紧捏了一把，无法喘气，无法呼吸。

　　“你有喜欢的人了？”澈然此时还是能带着笑的，狭长的眼睛弯成一条柔软的弧度，“谁啊？”

　　于白沙仓促地干咽了一下，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没谁，我怕麻烦，我骗人的。”

　　阳光很恼人，澈然还在惬意地靠着软垫，床垫盛着他的一双长腿，于白沙站在床沿，他没有来得及坐下，抓着手机的那副样子光明磊落。澈然很少依靠直觉判断什么事情，他却在那一刻笃定地想着：说谎。

　　“真的吗，为什么我觉得不像。”澈然直起身子，逼近了于白沙一些，“你喜欢谁啊？说不定我能帮你追呢。”

　　于白沙嘴唇上的血色已经消失了，透明了，他几乎是悲哀地想到，澈然凭什么这样说，凭什么这么咄咄逼人，你又不会愿意听实话，那么你想听什么？你要听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我不知道。

　　于白沙平静地反驳：“真没有，我谁都不喜欢。”

　　小狐狸的耳朵软茸茸，可惜已经要被揪掉了，澈然终于把手上的力气松下去，他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于白沙，不相信又怎样呢？于白沙立在阳光背面，那是门板的阴影处，他的脸色更白，眼珠很黑，手指在抖，澈然看着这样的于白沙，无法再逼问些什么了。

　　有喜欢的人又如何？反正于白沙又没有谈恋爱，反正和他做同桌的人名字叫澈然，反正澈然此时就在于白沙的家里，躺着于白沙的床，捏着于白沙的毛绒玩具。

　　他已经一丝不落地挤进于白沙世界的每个角落，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澈然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逗你的，我相信你。”

　　于白沙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

　　外婆已经唤于白沙和澈然快快去吃饭了，打开房门，大厅的窗户是开着的，穿堂风吹鼓沙沙的帘子和蒙蒙的阳光，食物的香气充盈了整间屋子。澈然嗅一嗅，露出了很期待的神情：“好香。”

　　于白沙勾头一看，天呐天呐，外婆端出一大桌好吃的。他快快拉着澈然过去了，两个小的争着帮忙摆桌盛饭，最后乖乖地并排坐在挨近的椅子上。澈然甜甜地叫了一句：“谢谢外婆。”

　　于白沙晕头转向，可恶，他怎么没发现澈然这么会哄人。澈然的嗓子是夹着的，动作是殷勤宛转的，他笑眯眯地帮着外婆端最后一道糖醋荷包蛋，变着法儿地夸了半晌，期间夹杂着“家中没人给做饭给自己吃只好吃了两天泡面”、“这一趟来实在给外婆添麻烦了”、“天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诸如此类。

　　于白沙想：嗯？可是澈然之前这么嘴甜吗？他怎么没发现，澈然真的是表演系人格吧！他给外婆哄得心花怒放，杨非晚给澈然夹了两块莲子排骨，给于白沙夹了一只菠萝烤鸡翅，于白沙倏地感受到了危机感。

　　他暗戳戳往自己碗里捞了一块排骨，不料那边的澈然咬一口糖醋荷包蛋，特别惊喜地抬起头：“哇塞，好好吃，我最爱吃溏心的蛋了。”

　　杨非晚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又往他小山似的饭碗夹了两块糖醋荷包蛋。

　　他们两人相谈甚欢，于白沙则是一只闷闷的瘪葫芦，挑了些甜的烧茄子和蜜汁叉烧怼进澈然碗里，他的意思是澈然快点吃，不要说那么多话。外婆当然地误会了他的意思，欣慰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啊，那澈然要多吃点。

　　于白沙第一次见这样的情形，澈然的腮帮子鼓鼓的，好容易咽下去嘴里这一口，应下外婆的话：“当然了，外婆做的饭太太好吃了。”

　　于白沙咂舌。

　　他眼睁睁看着澈然消灭了大半的饭菜，他一开始还怀疑澈然故意的，毕竟平日在食堂也一起吃饭，澈然的饭量如何他当然很清楚。可是当澈然从盘子里扒拉出第四个糖醋荷包蛋时，于白沙疑窦丛生，澈然这样子——真是像极了饿了几天没吃饭。

　　老人最喜欢吃嘛嘛香的乖孩子了，澈然真捧场，杨非晚舒心得不行，已然把澈然当第二个孙子了。澈然又咽下去半截荷包蛋，满足地揉揉肚子：“溏心蛋太好吃了。”

　　于白沙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溏心蛋，糖醋的，澈然顶顶喜欢。

　　杨非晚真喜欢澈然，这孩子会说话，嘴甜，长得还俊，吃东西的同时还给于白沙夹菜，她很欣慰地想着，于白沙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外婆立刻就想打听一些其他的事情了：“小然啊，学习怎么样啊？”

　　于白沙咳呛一声，脸都涨红脸，澈然立刻递给他几张纸巾，他喝了一口水顺一顺，才对着杨非晚小声道：“他一直是年级第一呢，您快别问了。”

　　“哎呦，这么厉害呀，”外婆惊讶了，她忍不住说点其他的，“那你们在学校里要好好的啊，小然啊，有空的话多照顾照顾白沙呢，他一小就没什么朋友，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带朋友回来呢。”

　　是吗？于白沙小时候是有一起的玩伴的，只是后来频繁转学，颠沛流离，他在哪里都待不久，哪里的感情都系不牢，久而久之，于白沙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的。

　　澈然笑着对于白沙眨眨眼：“那肯定的，我们可是同桌啊。我每次有不会的题就指望白沙给我讲讲呢。”

　　于白沙一阵脸热。

　　杨非晚絮絮叨叨问了许多，澈然很耐心地一一解答了，他听出杨非晚对于白沙的挂念，从上次于白沙轻描淡写提过一嘴自己的母亲，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于白沙的家庭情况。

　　而外婆不经意间提到的细节则印证了澈然的想法。

　　澈然似乎明白了什么，于白沙身上那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究竟是哪里来的？如果这是他的家庭，如果他有一个常年不在家、见一面就难过的母亲，有一个基本上没什么交集的父亲，如果他转过好多次学，在哪里都待不久，这些连缀在一起，看来就十分合理了。

　　澈然用余光瞟见于白沙，他看起来安然地窝在了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顺着外婆的话说下去。

　　一顿饭毕，澈然犹豫着站起来，外婆还想要把他们赶回房间学习，不料澈然却低垂下眼睛，很懂事地说一句：“时间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这才来了不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杨非晚摆摆手，恨不得挥舞着锅铲把澈然留下来，“反正你家里面也没人，今晚就留下来住吧。”

　　杨非晚开始指点江山：“小然和白沙正好住一个房间。”

　　澈然犹疑片刻：“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杨非晚眼睛一瞪：“麻烦什么？不麻烦！”

　　澈然立刻微笑着应下了，转身往屋子里面走：“那就谢谢外婆了！”

　　于白沙：……

　　他亦步亦趋地跟进几步，不无担心地对澈然道：“你真的放心把澈明朗丢家里吗？他还生病呢。”

　　“家里有人照顾他。”澈然狡黠地笑了一下。

　　于白沙疑惑：“啊？谁？”

　　“有人照顾澈明朗，可是没人照顾我啊，”澈然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反而叹了一口气，“我真可怜，白沙哥哥，要么你照顾一下我？”

　　“装够了没？刚刚在外婆面前我就想说了，”于白沙无语凝噎，终于毫不客气道，“你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吗？真的没有撑坏吗？”

　　澈然恍然大悟，揉了揉肚子：“哎呀，我真的好撑啊，那么我们去散步消消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