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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再遇沈山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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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烟花了三天的时间抄了一本《素书》请王伯送了过去,宋时烟的字在京中女眷中是出了名的好,曾被皇后娘娘夸赞过“挥毫列锦绣,落纸如云烟”,难得的是她还不仅仅会写楷书,更会变化笔体,行书、草书,甚至是狂草都不在话下。
没两日书局那边便传来了消息,那先生很喜欢宋时烟的字,虽然在听说宋时烟是女子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收她的手抄书,以每本一钱银子作为报酬。
这可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宋时烟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潘氏得了这个消息却没有多高兴,只是无奈叹气道:“你也算是大家出身,闺阁笔墨流落在外终究是让人说闲话的,女儿家,还是找个终身依靠是正经……”一面说着一面又是重重叹气:“偏偏咱们家出了这档子事,我听文哥儿说你那日遇到了姜家大郎,他还有心相帮……哎,那可实在是个好孩子,人品贵重,才学拔尖,当初咱们两家也是有意结亲的,烟儿,若是他有意……”
“有意什么?”宋时烟打断了潘氏的话:“母亲的意思是,若姜哥哥有意,便让我去给姜哥哥做妾?”
潘氏一噎,她是觉得姜家是个不错的归宿,可以自家的情况,若是真把宋时烟送过去了,左不过就是一个妾,连贵妾都够不上,能肖想什么呢,自己的女儿,自然不能这样作践。
潘氏无奈摇头:“只是女儿家终究要有个归宿是正经啊,靠自己可怎么过活……”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做手中的针线活。
宋时烟沉默了,女子是一定要有个归宿的,若是从前的自己丝毫不会怀疑这句话,可是经过这天翻地覆的变故,宋时烟又觉得这句话好像不那么对了,在最艰难的时候,宋家并没有男人可以依仗,靠着自己与母亲不也撑过来了吗?从前的自己也是想着依照父母的意思嫁人,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平顺的过一辈子,可是现在……
宋时烟迷茫了,自己……一定要靠着某个男人才能过活吗?如他人附属品一般,全部身家,整条性命系于别人的身上,就如同此次抄家,天子一怒,父亲离世,整个家就散了,为什么维系一个门庭的一定是男人呢?
宋时烟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是脑中又不由回响起祖母再时常挂在嘴上的话:“这世上若是愿多给女子些机会,女子也没什么不能做的,男人中有英豪,女人中也不乏巾帼,是非好坏岂可因性别论!”
从前的自己不懂,现在……好像懂一点了……
日子平顺的过下去,几人栖身在这小小的葫芦巷内到底是适应下来了,潘氏从原来金尊玉贵的当家主母变成了拿着绣活在门口与邻居聊天的寻常妇人,宋政宋文按照说好的每日在家中温书,宋时雪因为那日潘氏说的不养闲人便尽可能的帮彩玉、佩兰料理家事,虽然多有怨言,觉得自己竟然做丫鬟的活计,但到底没敢把不满说出口。
一家人回想起原来在宋府做官眷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宋时烟在抄书的过程中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处,抄家后,宋家的藏书已经尽数被没收,而书可是个金贵物件,便是印刷的也要几百文,这还仅是一本的价格,若是如《杜工部集》那样十册二十卷的长篇著作,便是千钱也买不来的,是以,给宋政宋文买书便是一大开销!而宋时烟如今做着抄书的工作,便借由此将经手的书籍誊抄两份,一份是交给书局售卖的,另外一份则是自己留在家中的,只是交手抄本毕竟有时间限制,所以宋时烟不得不拼命省略休息的时间,在有限的时间内将两份书抄完,累到手指屈身不得便将手浸在刚打上来的井水中冰镇一下,虽然冰痛难忍,却也可以暂时抵消胀痛。
如此几次,宋时烟原本水葱般的十指便红肿粗糙起来,看得佩兰直掉眼泪,只恨自己不识字,不能帮忙。
因为经宋时烟手的抄书的笔体公正好看,卷册干净整洁,书局先生便愿意将越来越多的藏书交给宋时烟抄录,短短三个月,宋家便多了好些藏书,宋时烟十分欣慰。
而这一日,书局老板又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书局的老主顾欣赏宋时烟的笔迹,想要拖宋时烟抄录几本古卷,价格不成问题,不过需要面谈。
因为宋时烟是女儿身,书局先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宋时烟的意思。
宋时烟思索片刻,点头应下,约好了明日巳时同那位主顾在书局相见。
潘氏听到消息却忧心忡忡:“那主顾恐怕是个男子吧,你这样单独去见他,于你声名有损啊!不妥不妥。”
宋时烟安抚道:“那处是书局,并非什么僻静处,所谈的也不过是抄书的事情,母亲不必担心。”
潘氏却还是担忧,思索良久终拿出一顶轻纱帷帽给宋时烟戴上,还要宋政跟着同去才肯让她去赴约,宋时烟无法便应下了。
因那书局在京城最繁华的洪武大街上,离葫芦巷很远,宋时烟怕赶不及便与宋政早早的出了门。
算起来,宋时烟自从宋家获罪被圈禁便没再来过洪武大街,从前在京城,这处街道是她出门最爱逛的地方,街道宽阔整洁,两旁商铺林立,无论是江南的、漠北的、甚至是别国的物件,便没有买不到的。
久违的回到这里,宋时烟与宋政一面走一面瞧,难得的开心自在,街道两旁是来往的商队,操着各地的口音,卖着各色的货物,宋政认真的瞧着,一时走了神,直到宋时烟拉住他站在书局门口他才反应过来。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宋时烟询问道。
宋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好久没来这里,看什么都新鲜……长姐……我想起母亲临行前叫我带几样东西回去,我先去买,一会儿来寻你。”
说着,还不等宋时烟答应便一溜烟的跑了,宋时烟疑惑的看着宋政跑开的背影,无奈叹气。
书局名叫浣花草堂,除却手抄书还贩卖各样文房四宝等物,虽是文人们逛的地方,但好些世家小姐的文房用物也会来此处购买,虽不会亲自来,也会打发丫鬟来采买,是以书局中有男有女,宋时烟的出现倒不怎么突兀。
见了书局管事,表明来意,那人便恭敬的将宋时烟请到旁边雅间侍茶等候:“我家先生已经吩咐过了,那位主顾应该也快到了,姑娘稍等。”
宋时烟施了一礼落座,还未等坐下便听门口一阵爽朗笑声:“我这马跑了半日,给些上好的草料!”
宋时烟循声望去,正见一个头戴金冠,身着红袍的男子翻身下马,利落的将牵马绳扔给小厮,一同扔去的还有一块赏银。
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那人落地抬头露出精致到让人惊艳的五官以及足以融化寒冰的笑脸,灼灼桃花眼叫人心跳一空,端的要感慨一句“谁家少年足风流”。
宋时烟失神的看了一阵,索性戴着帷帽遮挡住了自己的神色,且全书局的人注意力都在那男子身上,倒没人注意到宋时烟的失神。
那男子走进书局,管事连忙迎接,二人说了两句话,那管事便将人往宋时烟这边带了过来。
宋时烟这才回神,暗叹这是什么缘分,沈山锦,竟然又这样遇上了?!
思索间,沈山锦便走到了近前,也在打量宋时烟,一看之下,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小娘子,是知道今日要见的是自己才特地带了帷帽?她是觉得这样便认不出来她了?心中又思量着她应不知今日来的是谁,否则以她见了自己便如避猫鼠的样子,怎么有胆子来赴约?
而说到今日相见,实在有多一半是巧合。
虽然那日不欢而散后沈山锦差人去打探过宋时烟的消息,也得到了宋家的住址,但是骄傲如他还是不愿主动前往纠缠的,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惦念,但想着左不过十天半月的,自己也就撂开手了,而自己在这浣花草堂买手抄本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人的字,一手行书笔体流畅、工整好看,正好近日自己忙着准备大哥的生辰礼,想着若是赠一本手抄的兵书,大哥应该喜欢,这才拜托掌柜联络抄书人,未曾想却被告知是个女子,要问问那人的意思,自己惊诧之余再打听那女子的情况,听闻住处十分耳熟,细一思索,不正是那不识好歹的小娘子的住处吗!
是以他是抱着期待好奇的心前来赴约,一进门,宋时烟虽然戴了帷帽,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眼前人,好气又好笑,竟然真是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二人各怀心思之际,那掌柜上前介绍道:“沈小爷,这便是您夸字极好的那个抄书人。”
宋时烟强自镇定下来,想着没见过两面,自己带着帷帽他应该认不出来自己,故意压低声音道:“见过公子。”
那掌柜也不在打扰二人,关上房门便退了出去。
沈山锦挑眉,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时烟,斜倚着靠椅坐了下来道:“你那手行书写的不错!通篇几千字,笔体从头到尾的稳当,一个女子?有这样的臂力持笔?”
宋时烟忙答道:“不过是自幼练就的,不值什么。”
沈山锦点点头,沉默片刻道:“我这里有桩生意,不知你做不做?”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几卷书页递到宋时烟面前。
这是没认出来自己?宋时烟庆幸的想着。
宋时烟接过那还带着沈山锦体温的书卷,定了定心神,仔细查看起来。
那书卷破损严重,纸张轻薄,好像稍一用力就能将书页扯破,上面的字迹也是模糊不清,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清,更别提有些地方破损的缺字漏字了。
宋时烟略碰了碰那纸张便不敢再动,勉强读着上面的字。
“这本残卷是我前些日子得的,我一位亲友十分喜爱兵书,所以想着找个抄书先生仿照上面的行书笔体抄写一本作为我那亲友的生辰礼,你可能做?”沈山锦打量宋时烟道:“当然,这残卷属古籍,又破损严重,若要一字不差的抄录恐有困难,我可为你寻来印刷本,你照着上头的内容,再仿照原书的笔体抄录即可。”
宋时烟轻轻摇了摇头。
沈山锦挑眉,讥笑道:“做不得?”
宋时烟笑笑:“不必寻印刷本,这是《太白阴经》,内容我知道的。”言罢便背了几句《太白阴经》的几句内容。
沈山锦听着一愣,本来歪扭的坐姿挺直起来,有些震惊的看着宋时烟,收起了调笑的心:“你知道《太白阴经》?”
宋时烟笑笑:“这样有名的兵书怎能不知?有幸拜读过,只是古籍难寻,公子竟然能寻到行书版本的实在难得,必然花了很大心血。”
沈山锦:“那,姑娘是愿意接这活计?”
宋时烟:“自然愿意,只要公子信得过。”
沈山锦再次认真的端详眼前人,一双灼灼桃花眼就那么不避讳的盯着眼前人看,女子读书不稀奇,更何况眼前人写的一手好字,可这《太白阴经》属兵书,便是有名,别说女子了,正经读书人恐怕都不爱读,未料到眼前之人不仅读过,还能背诵?
这小娘子,实在有些见识!
沈山锦如此想着,又起了逗弄宋时烟的心思,故意板起脸道:“古籍珍贵,托付给你事关重大,姑娘长什么样子,可否让我瞧瞧?”
宋时烟刚放松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一时僵在原地,隔着帷帽警惕的看着沈山锦,这人……不会认出自己了吧?
沈山锦憋着笑,满意的看着宋时烟明显畏缩了许多的样子,即便隔着帷帽,自己也能感受到她如受惊的白兔般瑟缩圆瞪的双眼,又故意道:“怎的?姑娘不方便?可这做生意讲究一个开诚布公,姑娘如此……”
“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只是……”宋时烟鲜少扯谎,一时脑子不够用,结结巴巴,脸涨的通红。
沈山锦连日来的郁闷终于消散了不少,爽朗的笑出声来,从怀中掏出了十两金放在了桌上:“罢了,不便便不便吧,这是订金,纸要元书纸,墨要徽州文府墨,劳烦姑娘了,一月期限,一月后你我约定此处见,你交给我前五卷书,如何?”
出手便是十两金,便是他指名要的纸、墨都是名贵物件,除却这些也能存下少说五两金,金!是五两金!这位主顾实在是大方的很。
宋时烟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见钱眼开的一天,忘了紧张,忙道:“一月以后,我在这里恭候公子。”宋时烟答道。
生意谈妥了,宋时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没被认出来,连忙起身告辞,刚刚转身,却听沈山锦调笑的声音响起:“小娘子,生意谈好了,不叙叙旧?”
宋时烟背脊一僵,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