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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问吉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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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博士之前,老鲤从衣兜里摸出几枚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用另一个炎国本地词汇来讲就是“包浆”了的铜钱,动作熟练地掷在桌上。他对吽的解释是今天的老黄历说不宜出行,但又实在担心槐琥那孩子的情况,干脆算一卦,根据卦象来决定是否要走这一趟。
吽不懂得卜算,老鲤也没主动教过事务所里的小辈,即便是正统大学生槐小姐,能够说得上来的也仅有易经当中最浅显的几句卦辞。身形高大的佩洛青年系着围裙,刚刚要用刀背敲晕案板上的鳞,就听见事务所老板拖长的声音,告诉他自己准备出门走走,不必多做一份晚饭。尾音被阖上的大门截断,吽从厨房探出身,和阿对视一眼。
此时龙门的天色已近黄昏,来来往往尽是归家的职员。菜市场变得热闹起来,老鲤远远地望一眼孑的鳞丸铺,客人将灰发的乌萨斯围得水泄不通。他笑着摇头离去,却没有像吽猜测的那样前往罗德岛驻龙门的办事处。
巡航于泰拉的陆上舰船途经龙门,借着这个机会,有些故人也准备回过头来看看久别的城。罗德岛和此处的秘密商业协议给医药公司送去不少人才,当然,老鲤本人也是其中之一。在一开始,他打着和博士面谈工作的幌子去看望小辈,给熟识的人带点龙门当地特色的物件,出于人情世故,以及对人际关系的维系,老鲤在准备这些的时候也会给博士捎带一份。一来二去,原本淡泊如水的点头之交也变得回甘醇厚起来。
目标的转移在老鲤眼中变化得实在微妙,甚至可以说向来对此敏锐非常的鲤先生像是突然被人遮挡了双眼,连同耳朵也一并捂住,对切实发生的变化熟视无睹。直到某一天,结束了重装干员技能训练的吽第六次在博士的办公室里找到正在喝茶的老鲤。
指挥官被埋在文件堆里,低着头奋笔疾书,老鲤坐在原本属于博士助理的位置上,一手端茶杯,一手拿着罗德岛本月的财务报表。吽在一开始还不知道老板手里的是一个跨国公司的收支账单,以为对方在看某次外勤的行动报告。不少干员都把这个写得像冒险故事,博士甚至会定期从中挑出几篇合订成册,印刷出来给干员消遣。
——直到他听见老鲤说卡西米尔地区的账务似乎有点问题。
“是吗,我稍后去问问相关负责人。”
侦探事务所里的职员很早就听阿说,作为老板的鲤先生在来到龙门之前大概率是炎国腹地某个商贾世家的族人。除去事务所之外,罗德岛这样的庞然大物在他眼中也比不上当年参与管理的家族产业。听闻博士的回答,老鲤告诉她择日不如撞日,算算时差,卡西米尔也远远不到就寝歇息的时候。
“索性我也尚未交班,干脆一同替你把这事情处理了,也算有始有终。”
吽自觉听到这些不太礼貌,找了一个借口向博士告别,在等待通讯接通时依旧奋笔疾书的女人没有多分给他眼神,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倒是老鲤,替博士送走了本应是登舰主要目的的小辈。
待到老鲤走出博士办公室时已经过了饭点,吽刚刚准备开口,就看见他在事务所的老板的目光轻飘飘地从自己身上掠过,并且问跟在身后的博士是否有时间去食堂共进晚餐。话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善解人意的佩洛刻意落后半步,又从半步变成更多,专心听老鲤讲述龙门风物的博士没有注意到她可靠的重装干员已经消失不见,仅有口中不曾停止的老鲤朝吽离开的方向分去一个眼神。
事后,被吽分享了八卦的阿兴致勃勃地跑过来,问老鲤是不是对博士有点意思。老鲤喝茶的动作一顿,说大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私情,小孩子别想这么多。
阿笑嘻嘻地跑远,和槐琥还有吽窃窃私语,几个小辈捂着嘴试图不让自己笑出声。老鲤在那个时候就发觉他和博士的关系似乎的确有那么点过于近了,至少不像是普通的兼职员工和领导的相处模式。平心而论,至少他绝对不可能因为一点来自对方的好奇心就把尾巴放到魏公或者鼠王怀里。
他慢慢地走在街上,就像从前每一天的饭后消食,只不过这个终点从鲤氏侦探事务所转变成罗德岛下榻的旅馆。龙门的三教九流依旧装点城市的角落,混黑的打手穿梭在暗巷之间,戴着圆形墨镜的算命先生照例扛着幡坐摊。
“这位先生,来算一卦?乔迁动土,升学考官,无有不可。”老鲤看了眼拦下他的算命先生,想起自己出门前掷的几枚铜钱,笑了笑,问对方能不能看看姻缘。
事务所里那几个年轻人对这没兴趣,有些时候还要觉得迷信,认为这只不过是老鲤不想出门而特地寻的借口。实际上也的确被他们说中了,今天的“不宜出行”就是货真价实的借口。
算命先生闻言,拉下墨镜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一番,问来生辰八字,随后开口,说先生姻缘已至,近在咫尺。
老鲤心知这大概率是讨生活的漂亮话,没有反驳,也没质疑,语气平淡地追问:
“那么,您觉得我和她能有好结果吗。”
博士肩膀上的重任,没人同他说过,但被罗德岛的所有人看在眼里。正如老鲤对阿所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私情,到了必然诀别的那一天,除去接受现实之外再没有第二种选择。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够与她相处得更久一点。
原本是有的,先生,但您这样一问,我也不知道您和那位女士是否会走到最后。算命先生的回答模棱两可:“谈恋爱的事情,哪里需要起卦问卜这么麻烦?连这点决心都没有,想必也是没办法陪您的心上人走过困境的。”
他想起那几枚铜钱掷出的结果。既然今日并非“不宜出行”,老鲤出发之前给自己起的卦自然也是在问姻缘。若是以往,甚至更早,谁能想到鲤家的公子会因为朦胧的情思踯躅不前,千万金银从指间流淌的商贾见过无数生死一线,但那都不及面对博士时心脏跳动的频率。
他其实没有解卦,那几枚铜钱也仅仅是被掷出又迅速地收回衣袋里,因为他在那一瞬就已经明白这一趟非走不可。为小辈,也为他自己。
老鲤要付卦钱,那算命先生只是摆摆手,说先生心中有如明镜,仅一时糊涂,没有看清真正的思绪。“我不过是将之点破,就算先生今日没有遇见我,也不会被困住太久。”语毕,对方便收拾摊铺,扛上长幡回家去。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学艺的师父,教他问卜吉凶,驱邪祓魔。拜入师门的第一天,老者就告诉他:有些事情,无论吉凶悔吝,都要义无反顾地去做。拥有这样的觉悟,你才有资格去问天意。
——天色已晚,是该去见博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