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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波罗涅兹舞曲和落水狗 ...

  •   Chap3

      父亲的家有点类似传统庭院,但省去了壁墙户墉和奇石异木,又加了很多现代化的装潢和布置,所以看起来不伦不类,很难定义它的风格。

      从大门穿过两排种满芍药的石级就到了前厅,雕花厅门上嵌着浅茶色玻璃。檐廊前分别摆着两个花圈,但没挂挽联,甚至其他任何和葬礼有关的布置全部依要求免了。

      前厅由于布置成了暂时的灵堂,而撤去了原先的几椅,室内原先摆放的垂丝茉莉和秋海棠,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也全部挪到了西边的客房,而褚屿则暂住在那间屋子。我的卧室在他对面,月洞门将这两间屋子分割成独立的小院。院子中间栽了些杏树,特意修理成低矮不遮光的高度。

      这个小院子是父亲为了应付我在这里借住腾出来的,平时充当书房和客房。但其实这里在爷爷去世之后并没有客人到访,所以大部分时间用来放他的室内盆栽和其他收藏品。

      褚屿现在住的那间客房正好也是他十一年前住的房间。那个暑假结束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二年暑假我满心欢喜回来后,面对着空荡荡的客房闷闷不乐整个假期的情景。

      一直到下葬结束,我和褚屿之间的交流仅限于打照面时的简单问候,甚至有时只是点头示意。除此之外,还有看着父亲下葬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节哀。

      我看着碎土终于覆上棺椁,思绪脱缰了一般。我努力回想同父亲相处的日子,交谈、拘谨、无言……但画面最终定格在我第一次见到褚屿的时候,父亲表现出不同往日的情绪表现——自在和放松。

      一个人真正死去的节点为埋葬的瞬间。在那一瞬间,所有属于这个人生前的一切开始处于倒数状态,直到完全被黄土盖过为止,他的死亡也就结束了。在这一点上我和他达成了最默契的共识,即使不用开口,那只温暖的手掌触及我的肩膀之时,我便全懂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走在我身旁,左右距离不超过十厘米。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慢慢放缓步子,等他来不及适应我的步伐之时,我与他前后错开十厘米,然后走在他身后。

      起初他顿了半秒,而后维持着这个距离。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从背后将他环抱住,双臂围着他的腰,低头将脸蹭在他的肩头。

      如此大胆的举动在当时只剩下可怜,落水狗一样。

      我真正意识到我永远失去父亲了,也失去了某种坚持的动力。而褚屿也可怜我的可怜,用温热有力的手心拍了拍我的胳膊,不掺杂除可怜一个丧父之人以外的任何一种感情安慰我。

      姑姑第二天下午又来了,褚屿开车载她去墓园。在出发之前,他特意询问我是否在家里休息更好。当时我仍处于麻木的状态,又实在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么大的宅子里,立马要求他把我也带上。

      墓园并不远,但也要半小时车程。沿途苍郁繁茂的树木把山路围成不透光的隧道,绕过最后一道弯路,两侧柏树直耸,露出头顶湛蓝的天空。

      驶入私家墓园后,姑姑先去奶奶的墓碑前放了捧扶郎花和百合,我学着褚屿在一旁微微躬身,也算弥补这十八年来我未曾前往祭拜的不孝行为。

      姑姑此行大概是替所有亲人扫墓,看着她挨个放下一束束不同的鲜花,我才突然意识到她也是独身一个人——父母去世,连唯一的兄弟也患病走了。

      一路无言。墓园的空气凝固一般,风也很少吹过来。太阳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偶尔传来阵阵烤过的松香。

      最后,她在父亲的墓前放了束白月季,静静地坐了半个多小时,我和褚屿就在后面站着等她。

      这时我的情绪稳定多了,甚至对自己昨天的冒失举动感到有些后怕。好在褚屿并不太在意,不过他那张成熟俊朗的脸似乎从来不会将真实情感表现出来。

      我看着褚屿,又看向姑姑,始终保持着沉默。

      对于父亲的死,我并不像昨天那样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觉得心脏有顿顿的痛感,以及喉咙间腻了块奶油一样说不出话。

      “我们先回车里。”褚屿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腕,等我们走到墓园入口处时才松开。

      “姑姑还……”我不自在地把刚被松开的手腕藏在身后。

      “给她一点空间吧。”褚屿在裤子口袋摸了摸,“也给你一点空间。”

      “要是给我空间,你也该回避一下。”我看着他没找到香烟盒而眉毛压低,似乎有些烦躁。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结婚一年后。”

      结婚……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瞬间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听说你们当时很恩爱,为什么会……”

      “啊!”他似乎想起来了,转身绕过我,从车窗弯腰进去,拿出一盒烟:“我就知道车里应该会有一包烟。”

      我不禁皱眉:“你不是一小时前才拿到车钥匙吗?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不是我的……”他有些犹豫。

      “我爸的?”我替他找补:“不过他确实抽烟,而且似乎还有瘾,在他车上找到也不奇怪。”

      他表情认真起来,左手摩擦着烟盒上的纹路,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关于“结婚”的问题被他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他似乎有意不想和我聊这个话题,我也只好作罢。

      我转头看他,他便也迎上我的目光,褐色眸子始终带着深沉温润的色泽。看了半晌,我率先结束这场无声的对峙,将右肩的手轻轻抖开。

      “我不需要你安慰。”我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

      过了几秒,耳侧传来低沉的一声“嗯”。

      “我没觉得难过。”我补了一句。

      “了解。”

      了解?我在心里嗤笑一声。你又能了解什么?作为一个冷血的旁观者,作为一个凡事处理得当的优质成年人,你能了解什么?无非是场面话说给我听,我要真信了,那就是小狗。

      我暗自握紧拳头,却忍不住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种落差感。”两手背在身后,我不断摩擦手表的牛皮表带,边缘还有摩擦而产生的细小绒毛。

      “明白。”他依旧回答得简洁明了。

      这下心底的嗤笑实打实传了出来,我实在觉得可笑,乜斜着眼看他,质问道:“你明白什么?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明白?”

      “我明白这种落差感。”他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远处:“你们之间很生疏,靠着亲缘关系得以维系你对他的尊重,而在这种情感之下还更多地掺杂着不解、蔑视、崇拜……或许还能衍生出所谓的信念力,与极度渴望被认可的执念。……对吗?”

      我怔在原地,难堪地收回责问的目光。不光是因为他几乎完全说出了我与父亲之间拧巴的关系症结所在,更是因为我见识到了他咄咄逼人又严肃的一面。

      我没有回答,继续盯着地上的蚂蚁,它们似乎有意避开太阳,快速朝车底下的阴凉处爬去。

      “抱歉。”褚屿靠着车前盖,轻轻耸肩:“我只是合理推测,没有窥探你的隐私的意思。”

      我点头:“嗯,所以也只限于你的推测,实际并没有任何可借鉴的意义。走吧……姑姑来了。”我转身拉开后座车门进去。

      傍晚时分姑姑要离开,我邀请她一起吃晚饭,她犹豫了一下,便打电话推掉晚上的会议,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褚屿,说:“你该学着打理公司的事了。”褚屿笑着应付过去,姑姑也没再说什么。

      我只见过姑姑两面,都在葬礼上。一次是爷爷的,一次是父亲的。

      她是一位极其优雅又有气势的女性,天生的领导者。虽然已经近六十岁,但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褚屿和她长得很像,他完美继承了姑姑的杏眼和高翘的鼻梁,以及萦绕于周身的严肃气质,只是褚屿稍多了些温润。

      姑姑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我听说奶奶是因为父亲才死的。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却仍选择在近五十的时候生下父亲,结果没过三年就去世了,姑姑也因此不喜欢父亲。

      等她接手公司的时候,爷爷就带着父亲在山里买了幢大宅子,两个人过得也算自在。只不过这样一来,姑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甚至和爷爷的关系也渐渐淡起来。

      后来公司面临最严重的危机,姑姑却在这时候生下褚屿,之后索性就把他送到爷爷这里,那时父亲才13岁。他们舅甥二人年龄差的小,又一起住了九年,所以自然关系亲近。

      ——这也只是我从妈妈那里听来的。不过在我看来,这其中牵扯的情感纠缠似乎并不仅限于表现出来的这般。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但褚屿好像没受影响,反倒比平时的胃口更大一些。我咬着筷子,期望他们母子能寒暄几句。但一直到晚饭结束,他们依然一句话也没说。

      姑姑用加热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对褚屿不容置喙地说:“你没什么事的话先别回纽约,最近公司事情很多,你也多带着山落熟悉公司运营管理工作,这样我才放心把公司交给你们。”

      “您还宝刀未老,公司当然更需要您。山落的话……”褚屿替姑姑夹了道菜,说到我的时候一顿,看了我一眼:“如果他想学,我随时教他。”

      我慌乱地低下头。

      褚屿继续道:“更何况我还要去见陈夫人,她和我们学校有个交流合作项目。而且我还有演奏会,你知道的。下个月十六。”他笑着回答,软绵绵地挡住姑姑投来的攻击。

      我喝水的间隙能看到姑姑转头看向褚屿的眼神里带着命令的意味,而褚屿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转而直视我。我在一旁看戏被抓个正着,还被他看得一口水呛住,大声咳嗽起来。

      褚屿正好坐在我旁边,便伸手好心帮我拍背,我呛得更厉害了。这时他动作也没停,说:“不能放着山落不管,所以这一个月假期我要住在这里照顾他。”

      现在知道不能放着我不管?
      谁需要你的照顾?!
      假惺惺——

      天知道我当时听完这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褚屿的手渐渐有节奏起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像逗弄小狗一般拍着我。

      终于我咳得不那么厉害,但又觉得此时抬头不合时宜,只好握拳捂着嘴假装咳嗽,而褚屿的手实在像是在迎合我的演技。

      桌子下面,我用手拍了下他的大腿,示意他不用再拍了,而褚屿只是放轻动作,像是在给动物顺毛,我无奈下只能掐了他一把。

      褚屿明显吃痛,稍微皱眉之后迅速恢复正常,自然地撤回手。

      我抬头擦了擦嘴,大喘了几口气,恢复刚才因咳嗽而短缺的氧气。等氧气重新填满肺部的时候,我又喝了口水,准备找个理由给他们母子单独的聊天空间,免得再被当作挡箭牌。

      没想到姑姑突然问我之后的计划。我又觉得大脑缺氧起来,摆着苦瓜脸回复:“准备去欧洲读书。”

      “你年纪小,确实该出去看看。”姑姑捻了颗葡萄,却不着急吃:“想读什么?有没有心仪的学校?留学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深刻体现出了长辈的压迫力。我抿了口水,说:“哲学。”

      姑姑深深看了我一眼,继而带着审视的目光。几秒之后,她微微点头:“你和柏云启简直一模一样。”

      我回以尴尬的笑容,低头吃了块桃子。

      我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连妈妈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但我不明白姑姑的眼神有什么其他深意。我和父亲都讨厌极了所有需要去揣测的言辞和动作,而我和他又往往喜欢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或者故意将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换一种难以理解的行为表达出来。这时候我觉得父亲和姑姑才是真的一模一样。

      姑姑呷了口红酒,晃着酒杯,看着桌旁的鎏金宝蓝花瓶,轻声说:“你父亲有一段时间喜欢收藏,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罐子都是他淘来的,那段时间这边分公司的流水几乎都给他耍宝了,还是财务及时发现,弥补亏空后才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有段时间又喜欢倒腾电影,在后山搭了块大荧幕,整天拉着你爷爷看他拍的录像带……”姑姑平静地陈述和父亲相关的回忆。

      “哎……”她长叹一声:“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家里的企业一点儿也不上心,尽喜欢些大而华丽的东西。”

      “是您给自己的束缚太多了。”褚屿帮姑姑重新斟上红酒,“家里书房里还放着您年轻时候写的散文集。”

      姑姑看着褚屿,终于露出母亲看着儿子的眼神,笑着扬起唇角,“你也很久没回过家了,难得你记得。”

      褚屿听她又将话题扯到回家上,便故作严肃地说:“纽约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姑姑及时打断他,心知肚明地摆摆手,示意他收起那套说辞。

      方才还暗里较劲的母子俩,现在却和睦地坐在一起,我跟着心情也好了一些,至少不用再花心思迎合两方的冲突意见。

      姑姑走时拍了拍我的肩膀,淡淡笑起来,“我在娘家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她抱了抱褚屿,安顿道:“照顾好弟弟。”

      各自回房之后,我在床上挣扎了半小时却毫无睡意。起来套了件薄外套,在小院子里走了走,褚屿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的灯没亮起过。

      即使是夏天,但山间的夜晚依然带着凉意,泥土的气味非常重,和埋葬父亲时的味道很像。不知觉间,我已经来了父亲的书房。

      从前厅右侧穿过走廊就是父亲的卧室,书房嵌在卧室里面。与卧室不同的是,这间书房按照极为厚重典雅的中世纪欧式风格布置。透过落地窗可以将庭院中由几块巨石搭建的小瀑布、摇曳的慈竹以及色彩饱和度并不高的花草尽收眼底,像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欣赏一幅神秘东方的生动水墨画。

      落地窗旁放着一架三角钢琴,父亲不太会弹。我猜这架钢琴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妈妈很喜欢。四周墙壁内嵌书架,书房中间摆着父亲的写字桌,上面还放着一些手稿和父亲读过很多遍的书。

      父亲爱读书,程度深到令人难以想象。我小时候来的暑假,他总会和我讲故事,各种传奇、志怪传说都能被他讲得津津有味,但这也仅限于父亲热情高涨的时候,他多数时间喜欢一个人坐着。

      我走过去坐在钢琴前,打开顶盖支好。刚按下一个音,褚屿就出现在门口。

      他静静地倚靠着门框,原不打算吸引我的注意力,可是这这间宅子太大了,所以显得格外空旷,除了窗外的潺潺流水声,其他细微的声响也能立刻被我察觉到。

      “很抱歉打扰到你。”褚屿带着歉意看着我说。我注意到他换掉了西装,穿了件普通的白色短袖。

      他转身准备关门,交给我独处的空间。我立刻叫住他:“你能陪陪我吗?”

      似乎在意料之内,褚屿仿佛明白我会这么说,他又将身子转过来,向我走过来。我往左边挪了挪,褚屿坐在我右侧。

      他将手指搭在我刚刚想要按下去的白键上,平静却依旧游刃有余地问我:“巴赫?”

      这是我自以为仅属于我和父亲之间的秘密——父亲只会弹巴赫的两首曲子,唯一教我的一首是《波罗涅兹舞曲》。

      我带着复杂的情绪看向褚屿,在书房温暖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细腻又模糊,明暗有别,像油画的质感。

      “嗯。”

      我刚应下,他便熟练地弹奏起来。

      果然——《波罗涅兹舞曲》。

      随着欢快的音符飘动,我感到身旁坐着的这个人离我越来越远,我很难将他和我划在同一辈分里。因为褚屿了解的父亲比我更多,褚屿了解的我似乎也比我想象得更多。

      轻快灵动的韵律伴随着流水的声音,给人一种想站起来跳舞的欲望。他没等我,先弹了起来。

      “这是我教他的第一首钢琴曲。”褚屿边弹边解释,“也是他弹的最流畅的一首,所以我猜他应该也教了你这一首。”

      音符一下下敲在我的心脏上——他为什么总能精准猜到我所有的想法?

      而且他好像天然占据了我对父亲的回忆,并通过各种细节告诉我——在面对已逝之人的悼念,他似乎比我更有义务、也更有权利。

      我试图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宣誓我的主权。然而在他刻意放慢的弹奏中,我还是很难找到空隙进入。我的手指悬在半空中,最终垂在腿上。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无形的争夺战之中毫无胜算。

      然而褚屿已经停了下来,转过头静静看我,用眼神告诉我他看得出我在在意什么。这一刻我才好像真正败北,但失败后又仿佛有了新的勇气——

      我直视回去,不卑不亢。

      褚屿默默将脸转过去,想合上琴盖。

      三秒之后他确实合上了。

      我猜他大概对我莫名其妙的攀比心感到更加莫名其妙,也可能是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我不怀好意的待客之道。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多半生气了。

      我一直低垂着头,视线定在手背上。随着手指攥紧裤子的动作,手背上的筋也一个接一个跳起来。我想起上个暑假父亲说过我太瘦,需要补充营养,自那之后他每个月会给我寄很多健康食材,多数是自己种的。虽然我不喜欢太健康的食物,但全部硬着头皮吃完了。

      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持续了多久,褚屿终于站了起来。我仍没抬头,但余光可以看到他穿短裤露出的小腿,肌肉分布均匀,线条十分好看。

      “今天早点休息吧。”褚屿转过身。光影很暗,我却能看到他的膝窝很白。他走了几步将钢琴支撑杆轻轻放下。

      大约是看着我说的,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很远却能洒在我的头顶和发旋。他说:“你想学钢琴我随时可以教你,不仅限于这首曲子。不过我们明天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我诧异地抬起头,然而褚屿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

      “陪我置办点东西,我对这里还不是很熟悉。”

      “你真要住一个月?”我没能抓住心中一闪而过的喜悦,仍表现得很惊讶。

      褚屿点头,“最多一个月。我想你应该要待的更久一些,干脆陪你一段时间。”他顿了一下,说,“晚饭的时候我没有拿你当借口搪塞她。”

      本来打算下周就回妈妈那边,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立刻点头回应他。

      对话好像已经被我草草结束,直觉告诉我,如果不再打开一个新话题,他估计会马上离开书房。

      我问他:“你晚上不是出去了一趟吗?没来得及买你需要的东西?”

      “你是说刚才?”褚屿双腿交叉,左脚支地,轻轻靠在钢琴上,看起来很放松。他说:“我只是出去走走。散步。”

      “这里除了我家就是山,四周的照明措施只在公路上。你摸黑散步?”我有点怀疑。

      “这座大宅子也够我好好走一走的了。而且刚才接了通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卧室的灯没开。但我直觉你不在那里。”

      “你的直觉还指引你准确地来了这里?”我反讽道。

      “唔……”褚屿浅笑着摇头,“借助了场外支援。”说这,他冲我打了个响指,笑了一下,“言归正传——所以我没有车可以开到附近的商场置办东西。”

      我忘记他来的时候叫了出租,还差点迷路。

      气氛缓和了,我的理智也慢慢回到大脑里应该存在的区域。我有些为难地建议道:“我不会开车。但是艾婶可以,她每天都会出去采购一次。”

      褚屿又笑,看着我一脸认真的样子低头笑。我又要窘了,然而找不出我哪句话出了问题,竟能变成他的笑料。

      “需要你掌管的车钥匙而已。不过也可以和艾影一起去,她对要买什么应该更熟悉点。”

      我想起来姑姑说的,父亲的全部财产都归属于我。然后向嘴角还挂着笑的褚屿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头:“艾影?”

      “就是被你称呼为‘艾婶’的人。”褚屿解释道:“她比我大两岁,我本来想叫她阿姐,她却说直接称呼名字就行。”

      “你知道的真多。”我带着不悦,小声嘀咕。分明艾婶是我出生后才请来家里帮忙的,和他最多一个暑假的照面,他却能了解这么多,连艾婶(或许我也应该叫她类似“阿姐”的称呼更合适些)的名字都问了出来。

      褚屿又笑了,不置可否。

      然后他向我走近了些,揉了揉我的头发后。我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怔在凳子上,眼睛不由睁得很大,一直持续到他从我旁边走到门口的时间。他转头向我说了句“那明天我叫你起床”,就轻轻阖上了门。

      我迅速眨了眨眼睛,感觉干涩的都要流眼泪。有规律的,独属于褚屿的脚步声消失了,我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双手早就将裤子绞出了需要高温熨烫才能抚平的褶皱。

      脚步声是独一无二的,我总能分辨出相处时间够长的人脚步声——

      妈妈的脚步声轻柔,极有规律,两只脚的频率几乎一致;父亲的脚步声几乎没什么规律可言,他的脚步声随心情分为稍快、快和极慢。他好像永远不着急,对什么事情都是如此,既不上心也不太在意;而褚屿的脚步声最特殊,左脚重于右脚,但整体步调几近一致。大概是拉琴时的站姿导致习惯使然,刚才靠在钢琴上时,他的受力点也是左脚。

      窗外竹影摇曳,我再次打开钢琴盖,重新落指在白键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波罗涅兹舞曲和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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