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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我挂念你 ...

  •   怀揣心事,姜泠一面沉思,一面往启明门去,可直至被禁军横刀拦下,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自己只想着如何进宫,却忘了该如何出宫。

      宫墙巍然,朱门紧闭。

      禁军面色冷酷,横着眉呵斥道:“你是哪宫侍女?宫门已落钥,这个时辰来干什么?”

      姜泠抬眼看了看中天悬月,只得讪讪找补:“奴走错了路,这就回去。”

      可禁军个个目光如炬,见她远去的脚步仓促中甚至带着些慌乱,立时觉出不对来,与同伴叮咛一番后提刀跟上前,势必要看看此人是哪宫侍女。

      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姜泠心惊肉跳,眼见前方出现两道岔路口,下意识就往自己最为熟悉的那条走去。

      她此时已顾不得出宫之事,只深埋着头快步走着,心盼那禁军莫要再穷追不舍。

      若是落入禁军之手,想安然脱身必要费一番周折,甚至可能会暴露身份,打草惊蛇。

      而若是被裴敛知晓,更是不好解释。

      心中百转千回,思量着对策,步子迈得愈发快。

      左右今夜是出不去了,不若去太医署碰碰运气,说不定今夜恰巧是岳真留值。

      她一门心思想着此事,又要时不时瞥向身后看那禁军是否还跟着自己,全然没注意不远处那立于杳夜中的挺拔身影。

      直到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才回过神来。

      冬日的月总是格外惨淡,如豆宫灯在泼墨浓夜中更是无济于事。

      姜泠愣了一瞬,尚不及分辨面前之人是谁,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赶忙屈膝见礼,平稳心绪道:“贵人恕罪……”

      可话至一半,身子还未跪下去,就被眼前人一把捞了起来。

      而后就是无比熟悉的檀香气。

      身后脚步戛然而止,甲胄撞向地面,砸出一声闷响:“参见王爷。”

      裴敛颔首,淡淡道:“此处无事,下去吧。”

      禁军略显迟疑地抬头看来,就见那行事鬼祟的侍女眼下竟被淮王揽在怀中,亲昵非常。

      纵然是不解风情的武夫也当即回味过来,这侍女与淮王关系匪浅,不是他能过问的。

      于是他丝毫不敢耽搁,抱拳称“是”,三步并作两步退了下去。

      须臾,幽长宫道只剩他们二人。

      姜泠被裴敛搂着肩,一张小脸埋在他怀中,倒像是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埋起来。虽没看见那张脸,也能料想她的神色有多懊恼。

      裴敛垂眼,似笑非笑道:“你是哪宫小侍女?竟如此大胆,连本王都敢抱。”

      言语宠溺,实在听不出半分苛责。

      姜泠心知瞒不过,脑中快速计较一番,这才微微仰头反驳道:“分明是你抱我,怎得就成了我抱你?”

      言语狡黠,双眸灵动,看得裴敛竟有刹那晃神。再看她身上那洗得泛白的青衣,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他松开她的肩,转而却又驾轻就熟地牵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朝深宫走去,边走边问:“不是说绝不入宫吗?怎得又来了?”

      姜泠难得乖巧地任他牵着自己,看着他衣袖上描金祥瑞纹,沉默一瞬。

      其实方才她已想好了说辞,可眼下话还没说出口,她却先扭捏无措起来,只觉难以启齿。

      及至裴敛再度停下脚步,与她相对而立,颇有种听听她要如何狡辩的意思,她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许久不见你,我……我挂念你,便设法进宫来……来瞧你。”

      她将头埋得极低,从裴敛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她乌黑柔亮的发,和在暗烛下依稀泛着红晕的耳廓。

      心中一动,裴敛指尖捻上她的耳垂,半是无奈半是欢喜地轻笑了笑。

      她实是个极会粉饰太平之人,若是她想,只肖三言两语就能将人哄得团团转。

      偏他裴敛也甘心乐意。

      冬夜疏冷,耳上传来凉意,而那动作又极为轻柔缓慢,沁人酥麻之感竟隐隐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姜泠再也无法四平八稳,抬手回握住那只不大安分的手,止了他的动作,埋怨道:“你的手凉……”

      裴敛这才收回手,无奈道:“既知天寒地冻,又何苦非要跑这一遭?”

      他抚着她的鬓发,仿佛当真将她所说信以为真:“你若当真念我,让岳真或是赵骞带个话,我自会来寻你。何况我也念你得紧,本也打算过两日就去看你。”

      他音色沉稳平静,却又好似带着蛊惑,姜泠怔怔看着他,竟也笨嘴拙舌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说了个谎,可眼下看着这张清隽俊逸的面容,又陡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思念着他。

      这些时日裴敛应是很忙,甚至没传来只言片语,她便有意压抑着那点想念不让它继续发酵。

      可正如纸包不住火,隐忍克制换来的是此刻愈加汹涌的思念。

      姜泠不是个爱哭的女郎,哪怕皮开肉绽也绝不轻易落泪。也不知为何,向来心如止水百折不挠的她,现下却因这番话红了眼。

      幸而今夜月薄星稀,此处宫道又格外幽暗,在裴敛察觉之前先一步将心绪压了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又恢复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声音依旧不大平稳:“庶务繁忙,无暇顾及我也是理所应当你既无空就由我看看你,也没什么妨碍,总归不是天长地久地住在宫中。”

      言之凿凿,说得当真是来看他似的。

      裴敛失笑,却并未戳穿,只将她抱入怀中配合道:“如此说来,是我做的不如你好。往后便换我来看你,可好?”

      姜泠闷在他怀中,无声点了点头,随后迟疑几息,终是抬手回抱身前之人。

      感受到她的回应,裴敛心底那点疑虑也霎时烟消云散,再不想去计较,只将她抱得更紧,贴在她耳边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淡梨香,连日疲乏都得以疏解。

      二人就这么抱了会儿,姜泠觉着适才身上那股子寒气都被尽数驱散,甚至还隐隐有些发热,遂拍了拍裴敛后背提醒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裴敛却没动,依旧抱着她,言简意赅道:“宫门已落钥。”

      姜泠一噎,拍他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她自然知晓宫门已落钥,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这儿?可旁人这般说便罢了,裴敛说这话实是居心叵测。

      她推开裴敛,柳眉倒竖:“你如今是这皇城之主,宫门开不开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只要你想,我又怎会出不去?”

      奈何裴敛已打定主意不放她走,牵着她继续往宫内走去,理直气壮道:“可我不想。”

      头回见着裴敛这般厚脸皮,姜泠失语,愣愣地随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要出声分辨。

      可她还未开口,裴敛又安抚道:“就一晚,明日我便送你回赵府。我也乏了,不想折腾了。”

      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愈发得紧,话语中还依稀有几分祈求的意味。

      如此姜泠又能说什么呢?

      想起将才月色下那双盛着血丝的眼,到底是默许下来,任他引着自己继续往里走。

      只是姜泠以为,裴敛会带她去之兰阁安置。即便之兰阁人去楼空,应当也会去玉堂宫,毕竟玉堂宫中偏殿众多,总能寻出个地方来休憩一晚。

      却不想,裴敛带着她径直来了这天极殿。

      看着在夜幕中依旧庄严肃穆的殿宇,屋脊高挑,峥嵘指月,姜泠一时失神。

      她离开皇城不过数月,如今旧地重游,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从前她不大喜欢这地方,因着这里承载了许多她幼时的苦难。便是后来当了女侍中,在这天极殿中与裴敛朝夕相处,也算不得多喜欢,至多是不如从前排斥罢了。

      可而今再站在此处,那些不适之感竟也烟消云散了。因为此地于她而言不再是禁锢,而是能坦然一游之地。

      思索间,裴敛已带着她踏上了白玉阶梯,殿外垂首站着两个常侍,见着来人躬身行礼。

      姜泠忙从裴敛手中收回手,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叫人看出端倪。

      裴敛回头看了她一眼,只牵唇浅笑,倒也并未叫她当众为难,只是入殿后摒退左右,又令人合上了殿门。

      没了外人在,姜泠这才松懈下来,舒了口气。

      金龙长案上,博山炉熏香冉冉,裴敛安然落座,又朝着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

      那是过往姜泠常坐的位置,她在那里为他磨墨添茶,而今回想起来,竟也有些怀恋。

      她跟着坐下,才发现案上累牍如山,不禁皱眉道:“你竟这般忙碌吗?这个时辰了还不得闲。”

      裴敛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公文翻看,直截了当道:“近来上景异动颇多。”

      无需多言,姜泠也明白过来。

      大俞攻下上景都城,却并未将整个上景收入囊中,历经这一年,也不过是将几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归于麾下,而大多州府仍在殊死抵抗,并未彻底归顺。

      而这一切的源头皆在上景二皇子池羡身上。

      上景大皇子虽死,池羡却带着玉玺和能调遣禁军及亲兵卫士的兵符下落不明。纵然当初上景兵力被裴敛大挫,残兵四散,但池羡还活着一事,于上景而言便如星星之火,仍有机会可以一朝燎原。

      但说到底,还是裴敛仁慈。

      姜泠觑他一眼,心道若非如此,上景各州又怎能苟延残喘至今,还能与大俞拉锯?

      其实裴敛大可以出兵征降,一统天下,只是代价自然是生灵涂炭。毕竟大俞与上景分庭抗礼多年,莫说州府将领,就是寻常百姓也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所以裴敛没这么做。

      从很早开始姜泠就发现,大战初捷,裴敛掌权后,他并没在上景耗费多少心力。他下令收军,只驻留了不多不少的人马善后,随即一心整治朝堂,巩固内序,这才有了眼下大俞时和岁稔的境况。

      此前她并未细想,而今才有了些好奇,遂问道:“那你准备如何?”

      裴敛视线从公文上收回,转而看向她,反问道:“你以为当如何?”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姜泠摸了摸鼻尖,轻声道:“我不曾想过,我从前只想寻一方僻静,能护自己周全即可。”

      她没有心系天下的高义,也没有治世之能,她能做的也只有竭力护着自己,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也对,有我在,此事本也用不着你操心。”

      裴敛握了握她的手,说得极为温柔。

      姜泠听得耳热,遂低下头又问了一遍:“那你呢?打算如何做?”

      话音落下,却是许久的沉默。

      姜泠忍不住复又抬眼,才见裴敛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半晌,才听他道:“大俞如今的兵力财力不足以统治天下,只图一蹴而就,强行征战降服,难免两败俱伤。覆巢之下无完卵,若不想民不聊生,百姓颠沛流离,总得要舍弃些什么。”

      只是要舍弃什么,他却没再细说。

      奈何姜泠颖慧,还是明白过来,他要的是止战和平,而非将天下攫为己有。

      她想了想,一针见血道:“可若如此,只怕那帮朝臣不会轻易妥协,口诛笔伐是轻的,说不得……”

      说不得还会直接颠覆皇权,夺了这位置,毕竟谁能眼睁睁看着就要唾手可得的天下成了虚幻泡影?

      虽说如今裴敛握着禁军和御前军,但更重要的是裴敛身后还有荆州的十万大军,是以满朝文武即便有与他意见相左的,也不敢妄动。

      但苏崇,终究是个变数。

      思及此,姜泠心绪沉重起来,难以安心。

      见她无端端沉下脸来,裴敛趁夜处理庶务的打算终究只能落空,心生后悔与她说这些烦心之事。

      于是他合上公文,揽着人宽慰道:“口诛笔伐不算什么,纵是要将我从这位置赶下去也未尝不可。与你偏居一隅,当对神仙眷侣,甚好。”

      裴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唇边含笑,显然并不担忧姜泠一语成谶。

      但姜泠却依然无法开怀,因为她清楚他和自己不一样。

      在裴敛私宅那日,裴敛曾与她剖白心意,说他不图富贵权势,只求随心而为。他心中唯她,所以随她而为。

      姜泠信他说的是实话,却知并非全部实话,因为他心中不仅有她,亦有天下百姓。

      或许起初裴敛带兵攻打上景是为入主天极殿,为报仇铺路,可自从坐上这位置后,裴敛从未懈怠,宵衣旰食,实是算得上称职勤勉的代政王。

      大俞先皇肚量狭隘,多行鸟尽弓藏之举,而上景大皇子性情多变,传言狠厉无情,两国之间战事频频,劳命伤财。与这些人相比,于百姓而言,裴敛更是千载难逢的好君王。

      至少这一年来天下太平,再无战事干戈。

      但裴敛没给她机会再多想,牵着她起身,往内殿走去:“夜深了,该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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