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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她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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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起来很年轻,年龄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面容俊秀,长着双大大的猫眼,乌黑的发丝用发带高高束成马尾,穿着件藕色圆领袍,身上还带着独属于年轻人的骄矜之气。
  在越飞光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打量了越飞光几眼,又看向那扇紧紧关着的门。
  “你认识她吗?”
  越飞光老老实实摇头:“不认识。”
  他蹙眉,有些不解:“那你找她干什么?”
  越飞光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说道:“就是想串串门,认识一下?”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她现在火烧眉毛,可没空和你认识。”
  越飞光倒是无所谓。她摊摊手,走到他面前:“她不在,你也可以。我叫越飞光,你叫什么?来这里多久了?”
  说着,她抬起手,手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她抛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接过一看,原来是个毛绒绒粉嫩嫩的桃子。
  越飞光道:“这是我的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啊,这不就是桌子上随便拿的吗。”
  他想顺势把桃子丢回去,但盯着桃子迟疑了两秒,还是把它留下了。
  “我叫庞星二,前天刚来。”
  前天,也没比她早上多久。他知道的消息应该也不多吧。
  似乎察觉到了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庞星二的动作停顿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是想打探消息?”
  越飞光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是呀。”
  “那你可要失望了。刘寿一直遮遮掩掩,这里的人都是近几天才来的,知道的也不多。”
  庞星二抛了抛手里的桃子。桃子飞起来,又随着重力,沉甸甸地落入他的掌心。
  “不过,住在你左边那位来得最早,可能知道点什么。”
  越飞光看了眼左边房间半敞开的窗户,又看向庞星二:“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打听?”
  庞星二道:“因为她是个骗子,只想着骗钱,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信不过他。”
  提到这事,他恨恨地咬了咬牙。
  见他是这个态度,越飞光反倒来了兴趣:“她骗了你的钱?”
  庞星二抿着嘴唇,似乎十分不愿意提起此事。
  见他不愿意说,越飞光也不勉强:“好吧,她现在在哪里?我自己去问。”
  庞星二眼睛动了动,正要回答,却见几道绿色的身影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队丫鬟。
  等她们走近,越飞光才发现她们手中捧着的,原来是桃木剑、黄纸一类的东西,正沿着长廊朝着外面走去。
  见两人站在长廊上,几名停住脚步,恭敬地行了个礼。
  越飞光好奇地探头:“几位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为首一名丫鬟躬了躬身,温声回答道:“李师说要开坛作法,为我们小姐祈福。我们要给她送一些做法事用的东西。”
  开坛?作法?
  越飞光眼神一转,看向庞星二。两人目光相对,庞星二默默对她点点头,轻声道:“就是她。”
  ——怪不得她的新邻居不在房间,原来是去作法了。
  越飞光的目光移到丫鬟手里抱着的东西上。桃木剑,金盆,腰鼓,佛珠,也说不上是哪门哪派的,只能说是海纳百川,应有尽有。
  看来这位同行,知识都学杂了。
  不过嘛……
  越飞光眼珠一转,放轻了声音:“几位姐姐,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啊?”
  几名丫鬟对视一眼,为首那位点了点头:“可以的。请跟我来吧。”
  说着,几人又如大雁般排成一个优雅的队列,稳稳地捧着那些东西,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越飞光跟在她们身后,庞星二则是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那个毛绒绒的桃子。
  “都说了她是骗子,有什么好看的?”
  越飞光道:“我要观摩一下。”
  如果同行有真本事,就偷师她的真本事。
  如果同行是骗子,那就观摩同行的骗人手段,精进一下自己的骗术。
  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传奇骗子的身上套出什么消息。
  跟在一行人身后,越飞光缓缓从抄手游廊穿过,衣角带起一阵微风。
  深秋时节,凉爽的空气顺着游廊涌来,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即使阳光灿烂,也未曾给这片土地带来任何暖意。秋风中,裹挟着危险与不祥。
  两人跟着丫鬟到达前院时,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部分是丫鬟小厮,还有一部分是和她一样的神棍。众人站在临时搭起来的法坛下,台上只站了一名手持桃木剑的女子。
  越飞光道:“就是她?”
  庞星二点头:“就是她。”
  得到确认,越飞光眯起眼,仔细去看台上的人。
  平心而论,这位同行长得算不上十分漂亮,却自带一股出尘的气质。
  朴素的宽大道袍穿在她身上,竟真被她穿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称得上一句仙气飘飘。
  若非庞星二早说过她是骗人的,越飞光恐怕也会觉得她是位真正的绝世高人。
  见到她的一瞬间,庞星二冷哼了一声,看越飞光还在看对方的表演,他压低声音。
  “她叫李悬仙,听说之前一直在冥夜海那边活动,最近才到同阳郡,不过在这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了。”
  铜铃声唰唰地响起,像是雨声滴落,带着某种玄妙的韵味。
  李悬仙先将手浸入金盆,盆中水浸湿她的指尖。
  她似无所觉,猛然抽出手,随后一手执起放在一边的桃木剑,一手抓起一大把黄符,朝天上一扬。
  符纸天女散花一般打着旋儿落下,被风吹得四处飘舞,像是坠落的浅黄色蝴蝶。
  李悬仙看也不看,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默诵某种特殊的咒语。
  同时,她拎着桃木剑一阵乱舞,刺向洋洋洒洒飞舞的黄符。虽然很有可能只是乱刺,但看起来还颇有章法,很是唬人。
  难怪她能骗到人。
  至于这祈福究竟有没有什么作用嘛……很难说。
  各种越飞光看不懂的仪式之后,李悬仙收了剑,缓步从台上走下来。
  台下其他人神色各异。
  骗子们各自知道对方的斤两,也大多清楚,这些符纸、桃木剑什么的根本没用。
  可话虽如此,众人还是乐此不疲地搞一些祈福、除灾之类的面子工程。
  就算没实力抢功劳,至少也要让刘寿看到自己的苦劳。
  越飞光抓住机会,走到李悬仙身边,露出灿烂无害的笑容:“这位姐姐……”
  李悬仙扭过头,在看到越飞光的瞬间一怔,微微眯起眼,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而被她观察着的,并非越飞光,而是某种更抽象、更难以预测的存在。
  越飞光不着痕迹地皱起眉,躲开她的视线。而李悬仙也回过神,脸上又挂上了爽朗的笑容:“嗯?新人?”
  转过身,又看到站在她身旁的庞星二,笑容更是热情了几分,缓缓扬起嘴角。
  “怪不得来找我,看来是庞少爷介绍来的。”
  庞星二道:“是她自己要找你的。”
  说着,他又看向越飞光,最后一次提醒:“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嘴里没什么真话。还有,你……你……”
  他停顿两秒,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良久,他才继续开口。
  “你最好别买她的东西。”
  说完这几句话,他转头就走,那脚步飞快,好像多在这里停留一秒,就会多损失一两银子。
  越飞光看着李悬仙:“他好像很怕你。你骗了他多少钱?”
  “这个嘛……”李悬仙抬头看天,似乎在计算自己的得失,“也就几百两。”
  “银子?”
  “黄金。”
  越飞光:“……”
  怪不得李悬仙见了庞星二那么热情。这种人傻钱多的大肥羊,可不多见。
  李悬仙摆摆手:“这都是正当交易,不是骗。他在诽谤我,你可千万别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越飞光如实回答道:“我叫越飞光。”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悬仙轻轻“咦”了一声。
  “越飞光?原来他们说的越飞光就是你啊!”
  越飞光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你知道我?”
  原主活动范围一直在青槐村一带,连县城都没出,更没到过同阳郡,应该不至于这么有名吧?
  “当然知道了。不只是我,大家都知道啊。”
  李悬仙颇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就是得罪了陈孟伯,刚来就要被分配去守夜的新人吗?哦?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越飞光:“……”果然。
  她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越飞光叹气:“……现在知道了。不过,守夜是什么意思?”
  她倒没有过于慌乱。
  见她表现得还算镇定,李悬仙拍拍她的肩膀,又环视四周。
  有几个人已经注意到越飞光这个新面孔,正悄悄盯着两人,试图偷听两人的谈话。
  “这里人多眼杂,到我房间去说。”
  越飞光没有反对,跟在李悬仙身后,来到了她的房间。
  两人房间就在隔壁,李悬仙房间的布局和越飞光房间一般无二,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越飞光托着腮,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暗自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试图从李悬仙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李悬仙看上去很坦然,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审视。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惹上陈孟伯了?”
  李悬仙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随口问道。
  茶叶在杯中沉浮,热气缓缓升腾,冲散了秋天的凉意,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越飞光摸着茶杯,思索两秒,还是将中午的事和她简单说了。
  “这个陈孟伯是谁?很有名气吗?”
  “他?”李悬仙笑了一声,“他可是陇山郡的土霸王。”
  说起陈孟伯的发家史,倒也有几分传奇色彩。
  很久以前,他也不过是个走街串巷卖假药,兼职给人卜卦看相的骗子,混得还不如越飞光。
  但十几年前,陈孟伯有了奇遇。奇遇的内容是什么,陈孟伯守口如瓶,众人不得而知,但结果是可以看到的。
  只在一夜之间,他便拥有了某种力量,自此开始成为各巨贾富商的座上宾,在此过程中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
  有人说他是与鬼神做了交易,有人说他是得到上天庇佑。
  不管真相如何,陈孟伯就是靠着这种力量积攒了几百名弟子、上万名信众,成了陇山郡内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的势力之大,连郡守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豪横,不许任何人忤逆他。
  越飞光道:“他的肚子?”
  李悬仙慢慢摩挲着茶杯,眼眸低垂,似乎在斟酌着语言。
  “正是他发迹之后,他的肚子才越来越大。江湖传言说他的肚子是一个聚宝盆,里面藏着取之不尽的金银珠宝。黑市甚至有人高价悬赏他腹中之物。”
  越飞光拧起眉头。
  金银珠宝?不……他那圆鼓鼓的肚子里装的,绝对不是什么死物。
  似乎是看出了越飞光的想法,李悬仙轻笑一声。
  “那也只是传言。但不管怎么说,你今天肯定惹上他了。陈孟伯此人最为记仇,你可要小心。”
  越飞光点点头:“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至于守夜……”李悬仙放下茶杯,抱胸看着她,“是为刘香君守夜。”
  越飞光心中微动:“为刘香君守夜?”
  “是啊。不过不用进屋,只要在屋子外面守着就行了。很简单是吧。”
  要是真的简单,他们就不会把这个任务推给她这个新人了。
  越飞光没说话。
  “但很多人就是死在这个简单的任务上。”李悬仙眸光流转,“说来你也是倒霉。本来守夜是要两个人一起的,但因为你得罪了陈孟伯,没人愿意和你组队守夜。”
  越飞光眼神微动,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悬仙“咦”了一声,有些惊讶:“你不生气吗?”
  越飞光迎上她的目光,露出笑容:“现在生气还太早了。”
  如果她能活过今晚,再报复也不迟。
  李悬仙忽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倒是可以和你一起守夜。”
  李悬仙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靠在椅背上,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
  “我可以告诉你,之前我也守过一次夜。那里的情况,恐怕只有我才知道一二。”
  越飞光道:“没有其他人守过夜?”
  “有。但都死了。”李悬仙淡淡道,“刘香君半个月前就开始生病,来到这里的,自然也不只有我们一批人。”
  只不过,那些人都死了。
  每守一次夜,就要死上一批人。来来回回,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面死过多少批人。
  死亡率高得吓人。
  越飞光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从庞星二的描述来看,李悬仙应该是一个唯利是图、没什么道德感的人才对。
  这样的人,真会别无所求地帮助她?
  李悬仙似乎听懂了她的心声,慢条斯理道。
  “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越飞光想了一下:“要钱?可是我没钱啊。”
  原主是有钱,可是那些钱已经掉到悬崖下面,捡不回来了。
  她穷到吃土,只能一路上蹭吃蹭喝,占翠莺的便宜。
  李悬仙嫌弃地扫视着她:“你一看就是穷鬼,没半点油水可榨。我根本不会盯上你这种人。”
  越飞光:“……”
  流下穷鬼的眼泪。
  “那我也没别的东西了啊。”
  “当然有。”李悬仙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笑了起来 ,“你可以赊账。我这次帮你,你以后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以后?”越飞光挑眉,“说不定,我活不过今晚呢。”
  “我看见了。”
  李悬仙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她指着那双眼,指尖在瞳孔中投下一个巨大的倒影:“你不会死的,越飞光。我的眼睛告诉我。”
  越飞光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只是那蓝色太过深邃,更近似于不透光的黑色,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拥有异族血统吗?
  越飞光思索几秒:“可以,我答应你。”
  拿明天,换今天,再划算不过。
  况且,以后李悬仙要让她做不想做的事,她赖账就行了。
  ——李悬仙是骗子,她越飞光不也是个骗子吗?
  骗子骗人,天经地义。
  李悬仙不知她的想法。见越飞光答应,她缓缓舒了一口气,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么,交易达成。”她坐回原处,“我们就在这里,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吧。”
  而深秋的夜晚,来得总是很快。
  暮色四合,天边只剩一抹猩红色的残晖。丫鬟敲响了越飞光的房门,越飞光走出房间,看了看低垂的夜幕。
  她的夜晚,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