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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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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枕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以凌人目光俯视董贵妃,而董贵妃亦分毫不惧,眸底血红,狰目欲裂以对。
一时殿中陷入死寂,董贵妃那撕裂的笑声,似鬼魅修罗,令人不寒而栗。
很显然,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上卫枕垫背。
卫枕确实没料到这董氏对自己的恨意如此之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局者迷致使棋差一着。她作为一个局中人,只看到解开这局棋的关键,在于去证明与李雨私通之人是董氏,却没有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考量,董氏私通李雨是一码事,皇后是否私会情郎又是一码事。
一日证明不了长秋殿遇刺之事的清白,那么这流言便一日不止。
“皇后,你可有话说?”皇帝口气轻描淡写,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厌恶。
卫枕明白,从那日所谓的遇刺开始,到浴德堂拾得男人的玉勒子,再到她与戏子私通的漫天谣言,便是一张精心编制的天罗地网,早已将她死死套住。
再密的网也有破绽,再缜密的棋局也有破局之法,卫枕也曾找到这唯一的漏洞,那便是偷看自己沐浴的小太监顾影。
好死不死的是,这唯一的破局之法,又将带来更大的危机。若是当真将顾影拉出来作证,恐怕刚洗清自己与戏子私通的罪名,就会重新获上另一个罪名——与太监苟且。
依照宫规祖制,后宫娘娘们洗澡沐浴之前,太监只需完成抬澡盆、挑水、准备相应的物件等粗重的活儿,然后退出寝宫,半刻也不能逗留。只有宫女才能与娘娘贴身接触,全程伺候。
所以,一旦揭发顾影偷窥皇后沐浴,那是重罪,是要人头落地的大罪。
试想想,在烟气氤氲的浴堂中,□□的皇后娘娘躺在迤逦炫目的池子里,旁边还有个太监垂涎欲滴,这难道不是一副风光旖旎的画面?这要是传出去,皇后还哪有清白可言。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这个死胡同。
“臣妾无话可说,莫须有的罪名罢了。”卫枕心中有一丝绝望,自撑着道。
话音刚落,顾影安耐不住:“奴才有法子证明皇后娘娘的清白。”
众人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又回到了这个小太监身上,卫枕却心头一紧。
“哦?小顾子,你倒说说有什么法子?”皇帝神色稍转,问道。
“奴才亲眼……”顾影丝毫不慌,一字一顿回道。
亲眼!亲眼什么?卫枕闻言心头仿佛被紧紧揪住,她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奴才亲眼看看那块玉勒子和李雨的认罪书,可否?”顾影抬头直直望着皇帝,澄明的目光似乎有种憾人的力量。
好家伙,这断句差点没把卫枕的一颗心给吓了出来!
那日董贵妃所谓的“证据”玉勒子交给皇上之后,卫枕只匆匆看过一眼。此刻经顾影提起,她蓦地触动了心神。
皇帝“嗯”了一声,身后的统领公公便迅速退下去将这两个物件给取了来。
顾影从锦盒中,小心翼翼拿起那块玉勒子,细细端详,又用指尖摩挲研究许久,微微蹙眉道:“奴才敢问皇上,可曾细细看过这块玉勒子?”
“这样的污秽之物,朕眼不见为净。”
“回皇上,这玉勒子确实有异。”顾影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叹道:“奴才仍有几处不解,可否请教一下拾到这块玉勒子的花公公?”
皇帝又“嗯”了一声,花慕南悻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耷拉着头,连眉毛也耷拉着。
“花公公,做事一向心细如尘,诺大的长秋殿里,这么小小一块玉勒子也逃不过您的法眼。奴才佩服佩服——”顾影向他作了一挹,拉长了语调:“如花公公所说,这块玉勒子是在浴德堂的澡池子里发现的,是也不是?”
“是……”花慕南神色惊恐,犹豫道。
“为何吞吞吐吐?到底是不是?”皇帝眉心怒气涌动。
“是!是!奴才确是在浴德堂皇后娘娘的澡池子中拾到的,奴才不敢欺瞒皇上。”花慕南一咬牙,跪地叩首,喊道。
顾影挑眉一笑,正中下怀。
她又将那玉勒子把玩了片刻,待到花慕南心头防线崩溃,众人迫不及待之时,才悠悠说到:“这可真是怪事。这和田玉成色细腻油润,洁白无瑕,色泽柔和,是保养上佳的极品啊,不像浸过皂水的模样啊?”
“或许……或许是奴才捡到后,擦拭干净了才呈给皇上。”花慕南心虚道。
“是吗?”顾影玩味一笑,走到幽兰身前:“请问姑姑,那日娘娘沐浴之水中,可加了别的?”
幽兰不明顾影的用意,只得据实说出:“回皇上,奴婢记得很清楚,那日皇后娘娘沐浴之水是奴婢亲手调制,是取生姜、桃花、柳叶、白芷、白术、白茯苓及少许珍珠粉,全部研成粉末熬制而成。”
“这水有何异处?”卫枕心知顾影是在故弄玄虚,但也不解问道。
“娘娘不知,这和田玉有四怕,一怕冰,二怕火,三怕气,四怕……”
“小顾子,你倒是快些说出来,急死了!”小太子从皇帝身后探出头,催道。
“四怕姜。”顾影掷地有声,:“问题就出在这生姜上!古玉与生姜水接触时,沁色会变得黯淡无光,并且很难补救。如果浸泡时间过长,则会起麻点。皇上皇后,请仔细看这玉勒子,非但没有任何麻点,反而成色极佳,断不像是从澡池子里捞上来的。”
原来如此。
皇帝眉头渐渐紧蹙,他举过那块玉勒子对着烛光细瞧了片刻,重重拍在桌案上。
“太监花慕南,你可知罪!”
“奴才……奴才……”花慕南早已趴在地上,因为极度惊恐而尿了裤子,地上一滩尿渍,让人又是厌恶又是耻笑。
看得顾影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不忍。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罢。
“是谁指使你诬陷本宫,毁本宫的名节?”卫枕的目光凌厉地从花慕南身上掠过,落在了一旁董贵妃的身上。
“是董贵妃,都是董贵妃指使奴才干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不中用的狗奴才!”董贵妃见事迹全然败露,发了疯般,对着他一阵扭打泄愤。
皇帝更是神色冷漠而锋利,喝到:“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一听到这一句,花慕南就晕厥了过去。
乱棍打死!
顾影只从电视剧里见过犯了事的奴才被打死,哪里当真见过乱棍打死的场面,当时就被吓得面色发白。
“那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董贵妃?”卫枕问道。
“朕一生的颜面岂可为蝼蚁之人损伤?”皇帝面上已无几多难过的神色,只是厌烦不已:“贵妃董氏,心肠歹毒,欺君罔上,秽乱宫闱,褫夺封号,打入冷宫,贬为庶人。其余的,皇后自行处置吧。”
“臣妾遵旨。”
“皇上!你我之间,当真再无半点情分了吗?”董氏大哭,扑向皇帝足边:“皇上,你可还记得当年德妃姐姐?当年你也是这般无情弃了她,难道皇上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悔意吗?难道皇上还要重蹈覆辙吗?”
皇帝良久未语,俯视着她被泪水弄花了妆面,如红唇艳鬼般可憎可怖的脸庞,眼中尽是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三皇子生母,朕会留你一命,就呆在凛冬阁了此残生吧。”
这场好戏终是散场了。
谁也没想过除夕之夜,竟在听雪楼闹出了这么大一场风波。
这场风波背后隐藏的天家密辛,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当晚在场之人皆守口如瓶。
顾影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什么叫奴才的命连狗都不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听雪楼的,只觉双腿发软,掌心冰凉,再加上更深露重,寒气森森,仿佛堕入了无尽深渊般下坠、下坠。
幸好在将要坠地之前,被人牢牢接住,一瞬间,一股温热从对方手掌心中传递到自己的手心。
“小顾子?怎么了?”卫枕身后只带了幽兰锡兰二人,远远瞧见顾影脸色煞白,身体不支,竟连规矩礼数都没顾,上前扶住顾影的手,关切问道。
“卫枕……”这一声唤得极轻,几乎没有人能听清,顾影惊觉失礼,缓了缓心神改口道:“卫……卫后……”
顾影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还卫枕清白,自己会重新快乐起来。但事情尘埃落地之后,她一想到花慕南的下场,就忍不住惊恐忧惧,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时代骇人的政权的厌恶和抵触。
而此刻,卫枕成了她唯一温暖的支柱。
幽兰锡兰互视了一眼,皆眉头蹙起,却又不敢上前打断。
一直守在听雪楼门外的程不染刚巧撞见这一幕,吓得魂儿都飞了,皇后娘娘亲自搀扶着小太监叫人看见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她不敢声张,强自镇定,赶紧凑上前替卫枕扶住了顾影,慌不迭谢罪:“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小顾子身体孱弱惊扰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卫枕看了一眼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宫女,道:“你是何人?”
“回娘娘,奴婢尚食局程不染,与小顾子是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