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子舒流与

7、拉勾、轨迹、朋友[二]

　　犹自相识
　　“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我会把我的东西都与你分享，我会保护你。”
　　“真的？”小小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不信？来，我们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啊。”天还没亮，莫言又被这个熟悉的梦境惊醒。
　　她有些爱怜的看着枕边的男人，乌黑的发，浓密的眉，英挺的鼻，还有那微抿着的唇。像被蛊惑般，她贪婪的用手指划过他的脸庞。
　　“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莫言只是在害怕，害怕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自己的幸福。
　　幸福？应该是吧，至少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这么笃定的坚信着。

　　“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我会把我的东西都与你分享，我会保护你。”
　　“真的？”小小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不信？来，我们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所以，莫语，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小小的莫言眼里全是坚定，用小指紧紧扣着她的新朋友，莫语。
　　莫言，是莫府正房夫人的孩子，从小又得老爷的欢心，自然是全府上下的宝贝。而莫语，虽说仍是莫姓，却是老爷酒后乱性与一丫鬟所生，根本不得老爷和夫人的喜爱。加之莫语的娘早死，莫语一直与丫鬟下人们在一起。
　　莫言，莫语。虽说两人都是莫府的小千金，但却有着云泥之别。
　　“你在这干什么？”世子李空怀看着躲在角落里的莫语，问道。
　　“啊？”莫语惊恐的转头，对上了李怀空的眸。
　　好精致的女娃！李怀空心中一震，白皙光滑的肌肤，清亮幽深的眸子，就算穿着不算精致的普通衣服，也难掩住那份矜贵。
　　“对不起，对不起..”莫语只能慌乱的道歉。
　　“说对不起干嘛？”虽说李怀空也只有十一岁，但骨子里有一种早成的威严，只是一句，就让莫语抖得更厉害了。
　　“不要害怕。”李怀空说着，走上前把手放到莫语肩上安慰。
　　不要害怕，像是一句咒语，莫语抬起头，真正的看清了眼前比自己稍大的男孩。
　　“看这么久，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李怀空恶意的调笑：“我叫李怀空。”
　　莫语脸一红，转身慌忙跑开了。
　　“唉，怎么走了？”李怀空正想去追，却被地上静静横躺的一物吸引了视线。
　　“好吧，你是逃不掉的。”李怀空的唇，自然的向上扬起了个弧度。
　　李怀空，那是世子啊，是今天来府上的贵客。跑了好久，莫语终于停了下来，心中暗自懊恼。早知就不偷偷去看爹爹了，这样唐突了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惩罚呢。
　　莫语的担心，到晚上就烟消云散了。
　　那世子李怀空，是莫言姐姐未来的夫婿，这次是奉王爷的命令来登门拜访了。
　　那是，姐夫啊。

　　“你醒了？”莫言还在发呆，身旁的李怀空已经醒了，看她坐着发呆，不禁心疼的把她拉进被子里：“天还早，再睡会儿，小心着凉了。”
　　莫言安静的随着李怀空的手躺进温暖的被窝里。
　　那种温暖，让莫言生生忍住了眼中的泪。能这样，一辈子，多好。
　　她不知道，这样的温暖，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莫言刚从夫人那儿回来就看见李怀空在屋里发脾气。
　　因为李怀空进屋时一句“都给我滚远点，谁都不许过来！”屋外的奴才们都战战兢兢的侯着，谁也不敢上前，见到莫言过来，都松了一口气：“夫人，你劝劝世子吧。他打退朝一回来就黑着脸，这会儿更是…”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莫言挥退了大家。
　　莫言进屋，看见满地的狼藉，眉头不着痕迹的轻皱，却也未发话，径直走到李怀空身边。
　　李怀空看见莫言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气恼，轻讽一笑：“怎么，你高兴了？”
　　“我以为你知道。”轻缓的声音，没带有一丝不快。
　　“知道什么？”李怀空眉毛一挑，道。
　　“我爱你胜过自己，所以绝不会背叛你。”
　　“哈，可惜。你的爹不喜欢我这女婿。”
　　“我爱你。”
　　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温暖而甘凉的语言熄灭。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明白，只是心中，有太多沉淀的情绪，挣扎着想要喷涌而出，这只是一个契机，却又不只是一个契机。
　　“对不起。”李怀空以为自己把心中的歉疚顺口说了出来。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说话的是莫言。
　　“对不起，总是给你太多压力。”那深邃的眸，似乎蕴着无限深情：“因为你是我的全部，所以总是希望你也能是我的全部。我知道，你的世界很大，我能呆在某个角落，已经很幸福了。可是我太贪心，总是希望，能拥有更多的你。”
　　心莫名的一痛，李怀空想伸手拥住莫言。
　　伸出的手还未碰到莫言的衣摆，那娇弱的身影就直直的倒下去了。
　　她，倒下去了。李怀空呆呆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倏儿，爆出一声惊呼。

　　莫言微微挣扎了下，睁开了眼。嗓子火辣辣疼的厉害，她痛苦的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惊住了。
　　李怀空静静的坐在床边，眼是闭着的。乱糟糟的头发，明显冒出了青硬的下巴，无不明显的表示出眼前男人的疲惫。
　　莫言无奈的一笑：“我这是，睡了多久？”
　　话音未落，李怀空已经醒来。
　　莫言清楚的看到了他眸子中的惊喜，激动，犹豫以及，悲伤。
　　“口渴不渴？”
　　一连串看不到感情的动作。扶起身子，盖好被子，喂水，再把身子放回去。
　　莫言知道的很明白，没有问，只是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夹杂着喧嚣的寂静，轻轻的，却抓扯着心脏生疼。
　　没有人开口，莫言偷偷的希望，此刻即是永远。只要是能有他的气息，只要还没有失去，她就会，偷偷的让自己幸福。
　　真好，直到现在，自己还是幸福的。
　　虽然痛，但是是幸福的笑着的。
　　“你好好休息。”李怀空禁不住打破了平静，却又暗自憎恨自己打破了这安宁。不是不痛的，但是自己不可能为了她放弃一切。
　　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这种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他从来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生命的轨迹早已铺好，他允许自己意外走到岔路，却命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只是小小的游戏罢了，他会及时的回来，甚至比以前做得更好。
　　他或许是爱莫言的，但如果所谓的爱阻挡了他前进的道路，就算是亲手铲除，他也不会疑迟。
　　“我先走了。”这是道别，莫言却隐隐的担心这会是最后的道别。

　　或许莫言对了，自那天起她就再也没看见过李怀空的影子。
　　她整天呆在这个屋子里。病也越来越重，直至她已然不能坐起身来。
　　于是她闭眼，任随浮生涌现。

　　她不是莫言，她是莫语。十二岁那年，那个说要一直保护她的莫言在与她玩耍时，不慎滑进了井中。
　　她害怕的伸出手去拉她，却在自己也快落进那无边的黑暗时放开了手。
　　再，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和她拉勾说要守护她的莫言掉了下去。
　　她害怕，她惊恐，她痛心。但，她不后悔。
　　她还有事没做，她不能死。她可以代莫言活着，但不能代莫言去死。
　　即使，那个人，和她拉勾，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说要守护她的人。
　　你说过要守护我，所以，要我活下来，也是你的愿望吧？
　　你说了要守护我的，你说了要守护我的，你说了的…
　　从这天起，莫府的小丫鬟莫语死了。剩下的，只有那个被赐婚于世子李怀空的莫家小姐莫言。
　　莫语，由此变成了莫言，嫁与世子李怀空。

　　或许人要死了，心中的痛也会消失的。
　　莫语看见死去的莫言坐在床边，微笑的看着她，伸出了小指。
　　“姐姐，我是真的爱着他的，让我在死之前再见他一次吧。我会安心和你走的。”莫语焦急的祈求着，声音中尽是让人不忍的痛。
　　莫言还是微笑着，继续把小指往前伸了伸。不知是不是错觉，莫言看见她点了点头。
　　莫语也伸出了小指。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愧对的人。
　　为了十几年前一次错误的相见。我赔掉了你，也赔掉了自己。
　　是不是傻瓜呢，可是，我还是爱他。

　　在莫语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时，李怀空来了。
　　看着躺在床上苍白甚至仿佛要破碎的人，李怀空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某个地方在痛。
　　就在手不自觉的快抚上她苍白的脸时，却听到那一声小心翼翼的乞问：“你可以为我吹一支曲子吗？”
　　伸出的手就那么呆呆的停在了空中，又不自觉的收了回来。
　　莫语知道李怀空其实实际喜欢吹笛的，她常看到他拿着一个有些旧黄的竹笛发呆。也曾在深夜偷偷听过他那凄婉缠绵的笛声。不过，他从未为她吹奏过一曲，哪怕，只是为了讨她欢心。那笛声，是给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
　　这，是莫语一直的痛。
　　像是老人的隐疾，表面看不出来，却在阴雨天，痛的死去活来。
　　李怀空的思绪也在刹那间百转千回。
　　原来她一直都介意。
　　那笛，是自己十一岁在莫府时拾得的，那个死去了的女孩的东西。
　　李怀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那个精致女孩真诚，没有任何隐瞒的面孔。
　　他把她放在心底深处，仔细的呵护着。
　　或许，是因为那样的真实，是他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泡沫。

　　莫语轻轻的笑了，笑得那么苍凉。
　　果然，不是自己的，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么？

　　待李怀空从思绪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莫语微笑着闭着眼，眼角却淌着泪。
　　她哭了。
　　那个从来都只对他笑的女子，哭了。
　　她连哭，都要对着他笑。
　　世子李怀空也哭了，对着那个再也不会睁开眼对他笑的女子哭了。

　　莫语死了。
　　不过是十几年前。
　　现在这个爱着世子李怀空的女子，的确是莫言。
　　她说过要守护莫语的，却在她滑落井里时没能救到她。
　　她说过要守护她的，她说过要守护她的，她说过的…
　　于是她把自己当作了莫语。
　　以自己的方式让莫语活着，守护她。也如她一样，死死的爱着那个曾经让莫语魂牵梦绕的李怀空。
　　但是现在。
　　莫语，对不起，我终是没能让你幸福。
　　不过没关系呢，我们又会相见了。我会，继续守护你的。

　　三月后。
　　世子李怀空沉重的从他娘的房间走出来。
　　原来，那天莫言在娘那里服的毒叫做“空忆”。
　　在被自己的回忆折磨了那么多天后，痛苦的，不甘的死去。
　　他想起被抓的那个丫鬟，痛哭着承认李家一切的情报都是她传出去的，莫言小姐一点都不知情。
　　真是的，承认事实罢了，她为什么要哭呢？
　　真正该哭的，不应该是他吗？
　　亲手逼死她的，不正是自己吗？
　　真正该死的，不正应该是他吗？
　　步履蹒跚的回到屋，他拿起了那支发黄的笛轻轻的吹起。
　　笛音空灵婉转，哀凄悱恻。
　　采香尽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惟有阑干，伴人一霎。
　　只是这次的笛，不再是为了十几年前的那份蛊惑他的真实而吹，而是为了那个，他爱的女子。
　　莫语，你听到了吗？恍惚间，微笑的莫言伸出了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