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星》顾意昀

22、委屈的小兔子

　　直至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之际，十五方回到府中。
　　在外面折腾一日，他本想先回屋梳洗一番，再去厅里陪郡主用膳。可一只脚才踏进大门，便被门口候着的侍卫急匆匆地带去郡主院里。
　　一路上，他思前想后，也不曾想出郡主如此急切唤他前去的缘由。昨夜郡主用完晚膳回房时，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今日又不在府中，从昨夜到现在，他完全没有招惹郡主的时间。
　　莫不是为了先前的事情？
　　可郡主有时虽然娇纵了些，却并不是个喜欢出尔反尔的人，翻旧账，不像她的作风。
　　到达郡主院子时，十五脑中繁杂的思绪戛然而止。
　　既来之，则安之。已下定决心的事情，他不会后悔，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担得起。
　　院门的守卫们，早被素梅交代过，知道自家郡主在等着十五，若他回来，不必通传，直接引进来。
　　十五快步走进屋里，依着往日的习惯，靠近房门时加重了脚步声，提醒郡主。
　　而屋内的阿柠正捧着新出的侠客话本，看得如痴如醉，此时正值高潮情节，她的心神全部沉浸其中，连十五的到来也未曾察觉。
　　“郡主”，十五唤了数声，郡主都未有回应。
　　他心下不解，郡主一路火急火燎的将自己找来，如今却不闻不问，不知是何用意。
　　倏然，相似的情景在脑海中闪过，阁中下惩罚命令前，同样先有一段时间的沉寂，迫使人陷入恐惧中，等畏惧一点点摧毁理智时，才下达最后的惩戒。
　　不过，这一招，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
　　正如他先前说过的，与其一直在恐惧中摇摆不定、不断沉沦，还不如坦然面对，得个轻松。毕竟，结果已定，无法改变，枉费心思在既定的事情上，只会加重自己的负担。
　　他正思量着，不经意间的一抬眼，郡主脸上多变的表情，立时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下激动、一下低落、一下高兴、一下失望，就像川剧里的绝活变脸，情绪变化之快，表情呈现之多，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凭借着优秀的目力，他能清楚看到，郡主手上书籍的名称，侠客记。
　　再想到自己先前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他不禁自嘲一笑，是他想多了，郡主哪里会有那般歹毒的想法，不过是沉迷话本，未曾觉察到他的到来。
　　是他在黑暗中呆久了，心思也变得阴沉，满脑子都是一些阴暗的东西。
　　眼看郡主正在兴头上，他不欲打扰，可又不知郡主有何事着急找他，不好直接离去，便随意在屋里挑了一个角落站着，免得挡了屋外照入的光线。
　　这一等，便是两刻钟。
　　素竹收到消息，知道十五回来后去了郡主那里，特意嘱咐厨房今日慢些做菜，想着让她二人先说上一会。
　　可眼看时辰越来越晚，桌上的菜都要凉了，郡主还没有过来用膳，不得已遣素菊去唤郡主。
　　素菊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自家郡主捧着下午拿来的话本，满面春风，而她盼了一日的十五，静静地立在房间的角落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股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素菊想不通，也不再理会，直接凑到郡主的耳边，扬声道，“郡主，该用晚膳了。”
　　这一声，立刻就把阿柠从武侠的世界中震了出来，她伸手揉了揉耳朵，白了素菊一眼，“喊什么呀，我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素菊挠挠头，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您听不着嘛，每次话本上新，您总是......”
　　“好了。”阿柠迅速打断素菊的话，她因为这过于投入的毛病，可没少出糗，那些糗事她可不想再听一次。
　　她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橘黄色的晚霞渐渐褪去，唯有一抹余晖残留。
　　照往日来算，这个时辰，她都要用完晚膳了。她心生讶异，没成想自己看书如此入迷，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竟已过去了几个时辰。
　　都怪这作者太懂得抓人眼球，情节环环相扣，让人一看上书啊，就舍不得放下。
　　“十五还未回来吗？”阿柠语气不满，寒梅先生第一次见面，就把人扣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素菊闻言，奇怪地问道，“十五侍卫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阿柠顺着素菊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身雪青衣衫的少年沉默地立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存在感极低。
　　天边只残存一缕余晖，屋内又尚未点燃烛灯，光线本就不足，十五又缩在黑黝黝的角落里，也难怪阿柠未曾感应到他。
　　午睡惊醒后，她便睡不着了，素梅看着她心神不宁的，便想着弄些新鲜玩意儿来，让她分散注意。
　　正巧府中负责采买的下人，从城中话本摊贩那儿，带回了侠客记的最新本子，这可是郡主最近最喜欢的本子。
　　果不其然，阿柠本只想拿它打发时间，可看着看着，就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了去，把十五的事情抛之脑后。
　　此刻，看着墙角的十五，躲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样子，阿柠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心虚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间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去，二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最后还是直性子的素菊打破僵局，开口道，“郡主，再不动身，这满桌子的菜可就全凉了，今日厨房备了您喜欢的酥酪，放久了可会影响口感的。”
　　说到一半，她转身看向角落的十五，疑惑发问，“十五侍卫今日听学，感觉如何，可有受欺负？郡主等了你一日，心神不定的，就是担心先生教学严苛，会责罚于你。”
　　素菊的话一下点醒十五，让他为自己先前的猜想感到惭愧，郡主一片真诚，他却以自己恶毒的心思去揣度她的用意。
　　一时之间，他周身的气场愈加阴暗沉重，眉眼低垂，不敢与郡主直视。
　　十五自责惭愧的表现，在阿柠看来，却是他生了气，不想再理会自己。想想也是，自己口口声声说关心他，怕他在外受欺负，结果呢，为了一本书，就将他抛之脑后，连人回来都全然不觉。
　　一向能言善辩的阿柠，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的行为编出个合理的解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顺着素菊的话头，招呼十五用膳，“酥酪啊，口感细腻，清香嫩滑，你可要好好尝尝。”
　　“是。”十五低声做答。
　　眼见这冰冷气场无半分缓和意味，阿柠顿感无奈，哄人她可不擅长，从来都是别人哄她，可谁叫这次是她理亏在先呢？
　　饭桌上，十五只顾闷头吃饭，偶尔与阿柠视线交织，也是立刻避开，活像她是什么会吃人的豺狼虎豹。
　　阿柠手中端着一碗糖蒸酥酪，手中的瓷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享受着入口即化的口感，主动开了话头，“十五，今日是你第一次听学，觉得如何？”
　　十五停下手中的筷子，视线死死定在碗上，极为官方的作答，“先生学识渊博，授课时引经据典、简明扼要，令属下受益匪浅。”
　　阿柠下意识反问，“他未曾骂你、罚你？”
　　“不曾。”十五答后，又补充道，“先生为人温和，教学有方。属下很好。”
　　这倒是出乎意料，依着寒梅先生的性子，居然没有出口嘲讽，看来他对十五颇为满意。本郡主的眼光果然不错。
　　不过，为人温和？温和这个词，跟他能扯上关系吗？阿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十五答应过，不会骗她，再说，这又不是什么需要撒谎的事情。
　　困惑的阿柠完全没有想到一个问题，十五对于温和的定义和常人并不一样。
　　他自小在无阁长大，日日夜夜都接受着残酷的训练，是踏着同伴的尸骨，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于他而言，温和这个词语，要求很低。
　　不受重刑，不致残疾，便能称得上处事温和。
　　“郡主，属下吃完了，先行告退。”趁着阿柠暗自思量的功夫，十五迅速吃完碗中的米饭，放下筷子，就要起身离开。
　　“啪”的一声，阿柠重重将碗放在桌上，一记眼风扫向始终低着头的十五。
　　下午确实是她理亏在先，将人撂在一旁不管，可饭桌上她几次主动示好，这家伙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乐宁郡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此时，心虚转变成了愤怒，还夹杂几分委屈，阿柠忍不住出口质问眼前这个没良心的，“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本郡主担心了你一日，连午觉都未睡安稳。”
　　十五见郡主情绪愈加激动，试图开口，谁料阿柠越说越起劲，委屈涌上心头，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
　　“你呢？一回来就冷眼相对，我又不是故意忽略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至于这么小心眼嘛。”
　　十五实在不知，局面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眼见郡主被气得眼眶微微发红，一双明眸圆睁，水光潋滟，似是下一刻便要落下泪珠，奶凶奶凶的，像只被抢了胡萝卜的小兔子。
　　明明毫无威慑力，十五却自心底感到疼痛，他宁愿在刑堂受罚，也不愿看着阿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