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处暑有霜降

1、第 1 章

　　故事啊，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在一个很偏远很偏远的小镇子旁，有座山，那山上的树啊草啊一年到头都是青翠欲滴的，被小镇子里的居民们奉为神山。

　　山上住着条被族长派来搁着儿守着的小青龙，时时穿着件水青色的纱裙，脚腕上系这两只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山下传着不少关于她的传说，有不少从山里路过的樵夫书生听到过铃声，更有甚者瞥见过树后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角。

　　不过被奉为山鬼的小青龙并不在意这些，反倒美滋滋地接受了山鬼这个称呼。毕竟，凡人这些无关紧要的议论声可没她藏的那些小石头小果子有意思。

　　她对这些凡人的好奇，仅限于那些从山下路过的，不知道准备去干什么的红色大笼子。

　　那笼子是用木头和红布做的，边角上还绣着什么凤凰之类的吉兽。被关进这种笼子里的大都是些年轻女子，她们脸上盖着红布，端坐在笼子里，被顺着山路摇摇晃晃地送往远处。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子明明穿得都是一水儿的红色衣服，但有些是笑着的，有些却是哭着的呢？

　　这天，听着山下传来哭声的大红笼子，山鬼忍不住了，驾了阵浓雾把整支红彤彤的队伍围了起来，一头钻进了中间那个大红笼子里。

　　她到要看看，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送亲的队伍只在一恍惚间，就被稠得跟米汤似的白雾围了个彻彻底底。

　　轿里的新娘子正哭着呢，忽的听见一阵铃声，她挑起点盖头往前一看，面前站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穿得一水儿的青色，正睁着双灵鹿似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

　　那新娘子是什么人？她可是从小听着山鬼的故事长大的人，单看这身装束就把来者猜了个七七八八。

　　“喂，你在哭什么啊？”山鬼大大咧咧地坐在新娘子旁边。

　　新娘子看着她那副一点姑娘样都没有的坐姿，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想嫁人，可我的父兄非要我嫁给一个京城的少公子。”

　　正常人早该为那少公子那神奇的脑回路而震惊了，这里可是江南，距京城千里之远，还真是财大气粗，说抬就抬。

　　不过山鬼可是山鬼，日行千里在她那可是小事一桩，自然不懂这些凡人的烦恼，悠哉哉地晃悠着腿子，抬眸道:“不想嫁便不嫁，何必为难自己。”

　　新娘子苦笑着摇头，刚想说这世事可不如山鬼你想得那么简单，就见那山鬼端详了她一会儿，扬手又招来一阵大风，当场吹散浓雾，把轿子送上了半空。

　　新娘子吓得脸色发白，笑话，一介凡人突然就上天了，她能不害怕吗？

　　地面上那群轿夫更是吓得不轻，又是浓雾又是大风的，这不是神明发怒还能是什么!

　　唯有山鬼在轿子里咯咯直笑，被这群凡人的反应逗得开心的不行。

　　那新娘子心理承受能力也是强得不行，才飞了一小会儿就反应了过来，连忙问山鬼要干什么。

　　只见那山鬼一挥手，大义凌然道:“你可是住在我管的山脚下的小丫头，看你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想嫁，放心，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嘛。”

　　新娘子顿时无言，传说中这山鬼率性单纯，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那新娘子本就在豆蔻年华，少年心性，于是乎也没说什么，赌气般地跟着山鬼一起入了山。

　　山间生活自是逍遥自在的，没有所谓的女德的束缚，更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包办婚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山鬼不管说什么代表的都只有字面意思。

　　比如她说要带新娘子吃香的喝辣的，当天回去就备了一大堆香料和辣椒，一脸期待地看着新娘子。

　　比如说新娘子有天随口提起果酒好喝，那山鬼就拿山里的灵果挤出汁兑在老酒里，调了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玩意儿出来。

　　再比如说新娘子感叹了句有点儿想家，山鬼就忍痛把这位自己好生照顾了三年的人族挚友送回了老家。

　　山鬼郁闷啊，也不知道这新娘子是在想些什么，自己对她那么好，还是想着要回家。

　　新娘子也郁闷啊，谁知道这小山鬼这么实心眼，竟把自己一句小小的玩笑话当成了真心话。

　　不过这可高兴坏了新娘子的家人们。他们只当三年前是神仙赐福，不肯他们家和京城那位顶着阔少爷名头大赌特堵的赌鬼沾上边，去山神祠给山鬼祭了点肥羊肥牛，就开始着手准备新娘子的下一场婚事。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女儿只是个拿来牟彩礼的工具罢了。

　　新娘子的婚事被敲定在下个月，新郎官是个养了三房妾室的老财主。

　　新娘子更郁闷了。

　　郁闷了一个月的新娘子，在出嫁前最后一次在自己的闺房里喝起了郁闷酒。

　　不过喝到一半，屋里闯进来了只醉醺醺的小山鬼，冲进来就抱着新娘子怀里那大半坛子酒一顿狂饮，喝完还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酒嗝。

　　新娘子:“……………………？”

　　饶是她读了不少书，堪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她还是没看懂山鬼这波操作。

　　“喝完了......嗝...你明天就没有交杯酒.........了...嗝............月老说......说了，没喝交......嗝...杯酒......就不算...真夫妻。”

　　山鬼醉得连话都不太说得清了，但那双眼睛依旧亮汪汪的。新娘子半是无奈半是好笑，这得喝了多少啊，居然醉成这副模样。

　　正想着呢，就见那山鬼把整张脸怼到了自己面前，青黑色的眸子里荡着水光，口齿不清道：“你…………你这次想嫁吗？”

　　那自然是不想的。

　　新娘子腹诽道。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如此无奈，上次京城那个赌鬼少公子可以因为小城路远地偏不追究自己，但这个老地主不行啊。

　　“你……唔…………虽然你没在第一时间夸我……夸我…我…我……嗝……”山鬼仰头看向新娘子，炫耀似的举起酒坛:“我半个...月喝完了小镇所有的酒!因为我............喜欢...嗝...你!”

　　新娘子：“.....................”

　　不是，谁教小山鬼这些歪理的啊............

　　况且......小山鬼说的喜欢，恐怕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喜欢吧。

　　“你……你不想……嫁。”

　　醉醺醺的山鬼笃定地看着新娘子，一把抓住了新娘子的手腕，眸子里像盛着千万点星辰一样，抬手一挥，带着新娘乘着风跃到屋顶上，豪气万丈里夹着点土匪下山的意味，鼻尖指天道：“我还是那句话，不想嫁就不嫁！”

　　新娘子扶额，看着家中那些因为山鬼闹出来的动静聚过来的家仆和邻居，有些无奈。

　　她用另一只手扯了扯山鬼的衣角，颇为无奈道：“这里是小城正中间，你稍微收敛点。”

　　“那……那不正好！”山鬼酒劲上头，把新娘子往天上一抛，变成一条青龙，仰天长啸起来，正好把一脸懵逼地从半空摔下来的新娘子接了个正着，尾巴随意地搭在村尾那栋钟楼上。

　　镇民们看着这场大变活龙的戏码，俱是一惊，一下子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还有些

　　山鬼，阿不，该叫青龙了，她发出一阵低吼，昂首晲了众人一眼，不高的声音穿过下方的嘈杂，穿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吾乃四象之一，天生地养见此地水草丰茂，特居于此。吾本无意掺和汝等凡人之男女之事，奈何汝等所结因果报应甚多，吾不忍见此态也。本欲小施惩戒，却变本加厉，悲夫!今吾施以神谕，特现身于此，告知尔等，勿将自身之欲望掺杂于真情之中。切记切记！”

　　随后，在镇民们惊诧的目光中长啸一声，带着新娘子冲破云层，直上云端。

　　“那后来呢？”

　　床榻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期待地看着坐在自己床边，手里抬着本故事书的女子。

　　“还……还能怎样，”那青衣女子低头扫了眼故事书，也不知是为什么，满脸通红地合书，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意味在里头：“不就是那新娘子寻了个好人家嫁了，那青龙被山下那小镇里的人当神仙供着。”

　　“切……娘亲好无趣啊，每天晚上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小姑娘别着嘴看着青衣女子，“连结局都没改过。”

　　“谁说是一样的了，今晚故事里花轿上的花纹和昨晚的不一样！今晚的是凤凰，昨晚的是鸳鸯！”青衣女子扬了扬手上的书，替那小姑娘掖了掖被角，“好了好了，睡吧睡吧，已经不早了。”

　　说罢，在小姑娘略带嫌弃的目光里逃也似的逃了出去，还顺手把小姑娘的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已经睡下了?”在门口石桌旁候着的新娘子提着笔，笑盈盈地看着脸比番茄还红的山鬼气冲冲地跑到自己面前，“嘭”一声把书丢到了自己的面前：“唔？看起来山鬼小朋友今晚心情不太好啊。”

　　“你………………你……你好意思说！你看看这后边写的东西，是能给小孩子看的吗？!”小山鬼的脸更红了：“下次你再这么写，晚上就自己去哄你女儿睡觉吧！”

　　“诶呀呀，那可不行啊，”新娘子把小山鬼捋到怀里，那双圆溜溜的杏眸里盛满了笑意：“万一我去陪咱们的女儿了，晚上我怀里的这只小醋坛子忍不住冲进来把我给扯回去怎么办？”

　　话音刚落，新娘子就仗着身高差把山鬼拦腰抱了起来，任由山鬼在自己怀里左扭右扭：“所以呀，今晚就不劳山鬼大人出力了～”

　　至于后面嘛......

　　谁知道呢？

　　只是听那山里的精精怪怪们说，那天晚上镇守这座山的那位青龙大人叫“不知廉耻”叫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