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有病》一般路过的干饭人

2、第 2 章

　　至和四年的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大渊。

　　京都富饶，不如金陵华奢如梦，却多了一份庄重肃穆。地处偏北，空气干燥。栏杆上堆了约摸两寸的积雪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抓过揉成雪球，本该寂静的皇宫大内少年欢笑声便显得格外响。

　　那人似是玩够了翻身上马，铁蹄奔袭掷地有声，整个皇宫唯有一人得此殊荣。

　　大渊的小王爷，景王秦延祯。

　　马鞭被秦延祯丢给迎上来的小太监，小太监已然习惯对方如此作风，未曾行礼就接住马鞭尖叫着喊侍卫过来牵马——秦延祯最烦叽叽歪歪那一套。

　　他大步向里走去，旁人从侧门入前去通报。那宫殿不似他处雍容华贵，只有一簇簇绿植，木制高架上摆着的兰花枝条被花苞压得下垂。

　　室内已然有一位青衣人，玉簪束发，手中执笔落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来人，动作不变。

　　旁的站一老嬷嬷，正是太皇太后亲眷春熙，此刻垂眼为青衣人磨墨。

　　“风风火火，成何体统。”太皇太后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着粗布麻衣，聚精会神地使一小木铲拨弄着盆栽里的土，像是一个最平平无奇的乡下老人。

　　秦延祯一愣，奶奶平日里最宠他，压根就不会说这些训斥的话，今日怕只是因为那个青衣人在场。他当下也不顾许多，只笑着凑过去亲热道：“奶奶！”

　　太皇太后不应，眉毛一挑瞥了一眼青衣人。

　　秦延祯眨眨眼，随着太皇太后视线瞧去——这人倒是个眼熟的。

　　陆至清在京城是有那么点名气，女孩们常常讨论他，秦延祯在自家姐妹嘴里听这个人名字都快听到吐，只因得他有一副好皮囊。

　　他清清冷冷往那儿一站，就是最好看的一道风景。少年时便封了武安侯，当年，在镇国公还在时，他似乎是个明艳大气的少年人。

　　自从镇国公死在战场，陆至清携母入京，就再没回过封地，距今已有七八年光景。往日听人夸江南徽州镇国公家嫡子风华无双，可进了京一看除了面容唬人也没什么特异，久了之后更发现是一个清高草包。

　　秦延祯今年十月刚从疆场回京，陆至清除非必要很少出面。他自从回来后，远远看一眼便是了，今日离得这般近，倒是这些年头一回。

　　“听说陆侯爷素擅医术，以前还被称作徽州小神医。太皇太后近日头昏的厉害，太医院的大夫束手无策，便有人出了法子让陆侯爷来瞧一瞧。”

　　“这是什么道理。”秦延祯嗤之以鼻，不过凭着三脚猫功夫哄人罢了，这般庸医他景王府不知道一棍子打出去多少个，太医院的糟老头子都比这种人靠谱。

　　他当下一拂袖袍大马金刀地坐下，眉目间自然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势看着直教人腿肚子发软：“奶奶，这不过又是个沽钓名誉的罢了，生了病找这些玩肮脏把戏的人看，岂不是更有损身体？”

　　那人却背对着他不出声，显得游刃有余，又像是根本懒得搭理他。

　　纵然秦延祯有心纠错，一时半会也被对方气势所震，弱了三分。他一时半会并无先前那般强势，可这样他又觉得心里愤懑，回过神来只觉得憋屈，余火在心里颠三倒四发泄不出，叫人烦闷。

　　小王爷对付庸医的招数玩的透透的，先激怒，等那人装着淡然回话，再揪着漏洞夹枪带棍阴阳怪气说一顿，百分之八十都被这么一遭气的原形毕露，剩下百分之二十厚脸皮的被他永安王府的下人拿棍儿撵出去了。

　　原本剧本流程都排好，就等着唱戏的人回话，这下子碰见陆至清，可算是陡生变故，那人压根就不理他，仍旧慢悠悠写着他的药方。

　　唱戏的不配合，戏就没法演，小王爷更上火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最起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其实很乐意看到自家孙子吃瘪。平日里没人压得住秦延祯，今个儿陆至清一来，往日里无往不利的小霸王只有偃旗息鼓的份儿。

　　“我这孙子平日里就这样，侯爷莫怪，侯爷莫怪。”

　　眼看秦延祯要气红了眼，太后赶忙出来打圆场，生怕他真把对方拖下去刑法伺候。

　　她现在看陆至清更是无比合自己心意，脸上笑出褶子，哪里看得出半分生病模样。

　　“臣不敢，小孩儿都这样，臣理解。”

　　那青衣人终于开了口，反倒安慰起太后来。

　　平平淡淡一句话，又把秦延祯气得火气蹿了又蹿，当下一起身就要和对方说道说道。哪料对方兀的放下笔，转过身来对上秦延祯。

　　青衣人有有一双极好看的墨色瞳孔，深沉沉酝酿着什么，叫人看了就出不来，眼尾微微上扬，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

　　鼻梁挺拔，嘴唇红润，不做表情时便显得清冷，不似将军人家出身，反倒像是读书人，一时叫秦延祯看愣了去，那双看似无力的修长手指轻轻一推，便将秦延祯推至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他低头靠近秦延祯，压低了的话语无端缠绵。

　　“小王爷，嘴巴放干净。”

　　秦延祯能听见自己心脏飞速跳动的声音，咚咚咚恍若战场擂鼓。

　　“哟王爷，可瞧着点路！”狐朋狗友学着怪气儿的调拿胳膊肘一撞下楼梯愣神的秦延祯，余人哄笑声顿起，不过片刻话题又转到待会该去哪儿——是花容斋的小娘子，还是寻林间的仙人？

　　木质楼梯宽敞，容纳这群纨绔多多少少还余些位置，秦延祯被撞回了神，也顾不得刚才纷乱思绪，笑着加入狐朋狗友的话题。

　　踩上铺在楼梯下的柔软地毯，勾着友人肩膀，因为微醺酒意身子有些歪斜的秦延祯，看那人竹色衣袍拂过裸露在外的手背时却突然觉得心口一窒，等他茫然去望，却只能看见拐角处的青色衣袍。

　　直到坐在花容斋里，秦延祯才反应过来，浓烈的脂粉香气混杂月季花香，将鼻间似乎还残留的气息掩去，他抬手轻嗅手背，羞的怀中美人直拿长袖遮容。

　　“是林间的气息。”

　　他兀自道，另一只手毫不留情推开美人，看着好友的眼神亮到令人心生畏惧，像是七八岁的孩童骤然找到最喜爱的玩具，带着兴奋与压抑不住的轻微恶意，让人心中陡然一寒：“明天不去林间了......”

　　“我想到了，更有意思的玩法。”

　　他得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

　　“和我赌一把。”

　　趾高气昂的小王爷大大方方坐在陆府院中石凳上，这已经是这位全京城都束手无措的混世魔王第二十六次骚扰陆府，平均一天三次，习惯踩着饭点来。

　　无论是闭门不见还是推诿外出又或者连传染性疾病都搬出来的情况下，小王爷还是没有退缩。终究是小王爷太烦人，陆至清心有顾虑——母亲在府上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终究承下这赌局。

　　赌法是最常见的摇骰子，点大者胜。

　　秦延祯惯是赌坊的常客，手气虽说不上极好，但也不差。陆至清自从来了京城后自恃清高，从不流连赌坊花丛。

　　于是毫不意外，陆至清输了。

　　秦延祯果真消停了几天，二人当初各退一步，只要陆至清与他赌一局他便消停几天，只是几天一过便又卷土重来，陆至清依旧是输了。

　　陆至清看起来对这赌局并不上心，每次秦延祯过来都是应付任务一般，而同一个总输的人赌是没意思的。

　　秦延祯与陆至清的对赌持续了一月之久，十一月的京城能冻掉人的鼻子，狐朋狗友围着暖炉坐成一圈，秦延祯将掌心握着的骰子随意抛洒在中间的小圆桌上，落时不大的声响却让原本闹哄哄的房中霎时一静。

　　笑得和一只坏心眼狐狸似的容方拾起骰子：“玩够了，准备回归狐朋狗友的大家庭了？”

　　“说起来他运气也忒差，至今一局都没赢过。”年龄最小的王善乐也拾起一个骰子在手里把玩。这骰子极有意思，水晶剔透，很难寻得。“接下来玩什么，想好了吗？”

　　“陆家的小女儿今日便能进京，你要是觉得不过瘾，我们就同她开个小玩笑。”钱义也拿过一个骰子把玩，身子歪歪斜斜靠在墙壁上，满脸的风流放荡之色，硬生生将一张能看的面容衬出几分人憎狗嫌的独特气质。

　　“你们谁见过陆家丫头？我听人说过，是个美人？”王善乐托着下巴，十分天真。他年纪最小，做出这种天真神态也不让人觉得腻歪，反而多了几分稚子无辜神色，很是讨长者欢喜。

　　“很久之前见过一面，距今也有些年月，是个美人。”容方给出了一个评价。“对人家小姑娘下手属实没必要，一是坏了人名声不好，二是.......你忘了那个御史是怎么血溅垂拱殿的了？”

　　王善乐身子一抖，默默掐了刚冒出苗头的想法。

　　别人不清楚，他却知晓。陆家那个侯爷，根本就不是什么草包。

　　那是一只睡虎，醒了是要人命的！

　　“说起来也有十一年了，那个时候她还全然一副天真烂漫之色。不过温室里的花朵，遭逢巨变后估计已然没有神采，你还不如去看看你姐姐，若论姿色京城中少有能及。”钱义双手揣进宽袖大袍，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几时能入京？”

　　“下午定到。”

　　容方将骰子抛在中间，那晶莹剔透的骰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仰面朝上的是红的滴血的一个点。

　　“京城繁华果然尤甚往昔。”妙龄少女素手纤纤，安之若素的整了整裙装。白皙的脖颈皮肤因为锋利的匕首沁出血珠，少女衣着并不华丽，却自有一股清雅之风。

　　以匕首相挟的人大半张脸都被粗糙布巾包裹，只能看出眼窝深遂鼻梁高挺，一双深蓝色的眼瞳清凉的好似帕特兰高原上的湖泊。

　　被那双似乎没有任何感情的蓝瞳注视着，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自在，更何况对方还用匕首威胁着自己的生命。而少女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直直对上那双蓝眼睛，语调亲和柔软的像是四月的清风，直叫人不自觉放下心房去。

　　她开了口，问：“我是陆素商，怎么称呼阁下？”

　　蓝眼的异域人眨了眨眼，在满车的寂静中以僵硬的带着口音的大渊官话吐出四个字：“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