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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加茂 ...

  •   前院的男人施舍你虚假的神位。

      他们假装尊敬你,治愈的神女。装作你并非不值一提,装作你并非后院里低贱的女人,装作你并非女人。你路过时,针对女人的污言秽语会噤声,但当你离开,那番恶言只会很快滑向更加不堪入耳的深渊。

      幸运的是,你很难被蒙骗。

      你在后院长大的经历教会你从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觉察真相。

      洗澡的顺序不会骗人。只有第一个泡澡的人能用到干净的水。你自然没有这等特权。你甚至不是第二个、第三个。等轮到你时,你要从水中捞出人体的油垢,用脏水清洗怎样也洗不干净的身体。

      那脏水浸洗过你的父亲,你父亲的兄弟,你的兄弟。

      你不愿意触碰那水,在淋浴下冲洗过身体便算是结束。

      每当这时,你的心便又开始感到呼啸了。它跳动着,嘶鸣着需要被填满。你明白,自己必须要夺走、要毁灭一些重要的东西,才能填上那颗漏了洞的心。你并不是为了治愈而诞生的,你察觉到那股掠夺的冲动。你要掠夺。你想掠夺。

      你的洗浴用品收在一个小小的竹盆里。那是后院的女人们为你准备的东西。是你小时候说过喜欢的,椰子味的商品。你从没见过椰子,只听说那是南国的水果。娜奥米曾告诉你,椰子长在高高的树上,是沉甸甸并且坚硬的果实,成熟坠落的时候偶尔会砸死几个人。那实在不错,你想。

      吹干头发时,你看见倒映在雾面玻璃门上的影子。你的耳朵裹着热风呼啸,捕捉到细碎的争执片段。

      你打开拉门,看见加茂宪纪和一名堂兄僵持在原地。

      似乎是担心你误会,加茂宪纪很快向你解释起来,他的声音很快被堂兄的否认盖过。他们两人的声音都从你耳旁掠过,你无心去听。只消看一眼就明白的事,何必白费那些口舌呢?

      “你想和我一起洗吗,堂兄?”

      你轻而易举地露出那副温柔的笑脸。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一头雾水、却又偏偏顺着你的意走来时,一把将他推到湿漉漉的地面上。水龙头被你打开,从浴缸溢出的水蔓延到他身下。你打开吹风机,随手扔进浴缸,看着他因触电而扭曲的脸和肢体,脸上笑容的幅度稍微扩大了一点。

      你指着他对身旁的人笑道:“你看,他好像一条虫,多好笑啊。”

      因你的举动而愣住的加茂宪纪这才忽然回过神来,手臂越过你,急急忙忙地去关电吹风插销的开关。他显然慌了神,按了三四下才按到,这才拔下了电吹风的插销。

      惊惧使他喘息着看你,半晌才笨拙地说道:“……万一着火了。”

      你又看了看水雾弥漫的、连地毯这样的可燃物也没有的浴室,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柿真,”他无奈地看着你,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终于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但语气或许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不要伤害家人。”

      你脸上的笑容淡下来。

      你没有遮掩眼中失望的情绪——或许还有些乏味的烦躁——尽管你知道那将残忍地刺伤他。你不甚在意,冷淡地说着,“反正我会治好他,不是么?因此我想怎么伤害都行。”

      你看着宪纪。望着眼前这个快要被你撕碎的、年轻的灵魂。他无法从心底里抗拒那些被刻入他骨血中的规则,但他也无法抗拒你。你「超出预期」的残暴使他痛苦,他深知自己无法改变你,甚至无法斥责你。他想救你,却快要将自己杀死了。

      但你可怜他吗?一点也不。你凭什么去可怜他呢?你在这个家里甚至都难算是个人。畜生可怜人类,是你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你甚至不理解他怎么会凑来你身边,自讨折磨——你不理解他那副赎罪的神情,也不太感兴趣。

      尽管你知道很快会发生些什么,你还是对他道别:“那,不见。”

      和人道别时,你从不说“待会见”、“之后见”一类的话,而是使用含有“再也不见”这一含义的「さよなら」。这怀着你的美好期待,希望这辈子再也不用见到他们。

      尽管他知道你并不是针对他,脸色却还是苍白了下来。

      你很快被捉到了议事室。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这里。四下里竖立着金色的屏风,屏风上刻印着加茂的家纹。你本可以试着掩盖罪行——医治好那位堂亲,并期待他守口如瓶。但你懒得那样做。你很好奇,你究竟低贱到了什么地步。

      你很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不太熟悉的长老用尽你所有能想象的词汇辱骂你,甚至于你理论上素未谋面的亡母,其中大部分的词汇独属于你的性别,就好像他不是从女人身体里诞生的一样。你盯着他那口被烟渍污染的黄牙,感受着在怒火中麻木的心脏。

      你在满座的长老中找到了你的父亲,不过你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他,因为在你看来,这些人都长得差不多。他心虚地避开你的眼神,由此你推定那是你的父亲。

      你有一搭没一搭地聆听着长老对你的辱骂,终于,他的怒火更跃上一层。你望着他高高扬起的手臂,心里想着,多可笑啊,在地上爬的废物都足以使你挨上一巴掌。

      不过那巴掌到底没打在你身上。

      挡在你眼前的加茂宪纪替你挨了打。

      满场鸦雀无声。家主老得像块木头,每天龟缩起来用你的血包吊着条命,摇身变成嫡长子的加茂宪纪理论来说地位仅次于老木头。但偏偏你家老不死的长老遍地走,折腾出来的派系说不定比日本政党还多。他们每天正愁着没理由掐架,现在好了。不用愁了。

      你望着这出闹剧,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你花了很久才平复下心情。你嫉妒得要发疯了,如果你是加茂宪纪,早就能让家里的长老狗咬狗互相打疯了,你却偏偏只能等到现在。

      你随手砸碎了房间里的三只花瓶,砸到最后一只的时候,忽然想起还有名病人等着你医治。于是你停下手,举着那只没砸碎的花瓶,来到他的房间。

      不如说你才见过他没多久,毕竟今晚是你亲手让他触电的。

      他没有死,你不耐烦地打了他一巴掌,好使他苏醒。一巴掌不怎么够,但最终他还是醒了。你用花瓶将他砸晕,治好他,再把他叫醒。好在他房间里也有些花瓶,让你将这个步骤多重复了几遍。你父亲打开门时,你已经砸光了花瓶,正用瓷瓶碎片在他脸上刻字。

      满地的血与碎片、床上血肉模糊的人、以及满脸笑容的你,使他确信你疯了。他大吼着你听不懂的怪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你不懂他为什么不能像是加茂宪纪一样装作没看见。

      他离开后没多久,后者找到了你。间隔的时间足以让你怀疑他有没有在走廊上撞见你仓皇逃走的父亲。但他只字未提,就像他艰难地不让视线接触到你身侧奄奄一次的病患,同样只字未提。他只是默默拿出手帕,擦掉你溅到脸上的血点,说是被长老的事耽搁住了所以才来的。

      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在等他,因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解释。

      不过这一眼令你发现,他扔着脸上的伤没有管,此时肿了起来。你不相信偌大一个加茂宅没有一个仆人给他冷毛巾冰敷,长老间斗法也用不着摆着他卖惨——有眼睁睁目击的事实便早就足够了。

      于是你意识到,他故意顶着脸上的伤,只是在朝你示好,好让你可怜他,求你原谅他今晚说的那番使你扫兴的话。

      可你最不需要的,就是一颗天真的心脏,以及去可怜一个地位比你高的男人。

      你只是新奇地看着他,手附在他发肿的侧脸。你没有使用反转术式,尽管对于这样轻微的小伤,瞬息之间就能医治完好。你手心下的皮肤正在发烫,仿佛皮下正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但是在他将那颗跳动的心剖出来献给你之前,你又怎么知道那颗心是属于你的呢?

      比起他分裂的、犹豫的自我,你或许比他更加清楚,它被加茂的规则污染到了什么程度。

      或许你并不需要被污染了的东西。

      你这样想着,医治好了他的伤口。你们都清楚,他会继续因你而受伤。你没有阻止他的想法,他对此甘之如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加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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