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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红姐 ...

  •   “你怎么了?”

      知闻看着抱头蹲在地上的以袅——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质疑、听着他迷茫的低语,直至最后整个人陷入一种捉摸不定的状态。

      以袅没有回答他。

      知闻眉心紧蹙起来。他走向以袅,站在以袅面前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以袅没有反应,于是知闻索性也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伸出手在以袅眼前摆了摆。

      “出声,回个话?”
      “怎么了?”
      “以袅?”

      没得到回应,于是知闻的手向下移动,他的指尖仿若划过以袅的面颊,又似乎没有。最后,他托住他的手臂,然后一撑,稳稳地将整个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以袅还在低低地喘着气。

      “怎么会……不会……”他重复道。

      知闻托着以袅的手紧了紧,他用脚尖划拉开阳台的门,将以袅放在了一居室中的单人床上。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看到哭泣的以袅了,之间不过只相距短短几个小时,却如同过了很久。

      在会议室知闻走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就是站在房间中央的以袅。他穿着实验室的病号服,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背影却又透出莫名的坚定。脸上滑下的泪痕还没完全干透,在灯光下有些水润,眼神浮在空气中,有一点说不清的哀伤。

      “他变得容易哭了。”知闻想,“这很好。”

      以袅沾上床的那一刻便打了个滚,把自己面向墙壁,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与微弱的呼吸声同步,颤动着。

      他不矮,肌肉匀称,后背的线条优美,然而此刻却莫名透着点和他气质不符的脆弱感,如同蝶翼般,快要化成透明了似的。

      知闻看着那片背影,半张脸隐匿在背光的阴影中,瞧不出此刻的表情。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以袅渐渐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最后直接陷入了深睡。知闻走上前,将以袅的鞋子脱下,为他盖好了被子。

      “对不起。”

      他的声音于这间狭小的屋子中回荡,然后顺着阳台那扇门微开的缝向外散去。

      知闻按灭了最后一盏小灯。

      *

      第二天清晨,以袅从床上转醒。他的头又开始发痛,对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了与知闻在窗台上为了那根皮筋的对峙。

      然后发生什么了?

      他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褥,对自己是如何躺在床上又是何时入睡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

      又开始了。

      以袅这天开始的心情绝不算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间歇性丧失记忆的毛病?

      他觉得自己像拿着竹篮去打水的小丑:眼睁睁看着水从缝隙间一点一滴地漏掉,润泽了过滤它的容器,而卖力的人却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始终只能一遍一遍重复毫无意义的动作,却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

      他焦躁地把手底的床单揉皱再抻平,强迫自己深呼吸。

      知闻呢?

      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以袅扫视房间,在长沙发上发现了揉成一团的毯子,看来知闻是在那里凑合了一晚。

      卫生间传来窸窣的声音,于是以袅便抬头看过去,正巧看到知闻穿着一条休闲裤晃荡着从卫生间出来。

      他没扎头发,发尾恰好垂到肩膀。发丝被水濡湿,其中几根贴脸颊旁边,凌乱中透出一丝可爱。上半身没穿衣服,少了一层布料遮挡的腰身线条有力,肌肉明显却又不是夸张结块的壮实。

      因为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知闻应该是只把毛巾沾湿,连拧都没拧干直接擦了身子。那毛巾上线头拖曳出来的水珠正沿着他肌肉的轮廓起伏缓缓向下淌,沿着人鱼线消失在裤腰边沿。

      然而以袅的注意力并没有聚焦在这副极有吸引力的躯体上。

      他的视线直直向知闻的两只手腕上看去,发现虽然知闻衣冠不整,然而手上已经戴好了那双黑色手套。

      以袅眉头紧锁——不论是完好的抑或“吊起来”的那只,原本应该系着一根皮筋的地方都空空如也。

      以袅抬眼,对上知闻。

      “干什么?轻薄我呢。”知闻挑眉,“再看收钱了。”

      “昨天睡得好吗?”他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它,随手抽出一条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还好。”以袅说。

      知闻捞出一件不穿的大T恤和尺码小了的裤子抛到床上:“去洗洗,这两件凑合着穿。”

      以袅把衣服拎起来抖了抖,柔顺剂混着衣柜里淡淡的烟草味散出来,不难闻。他扒拉着那两件衣服:“谢谢,但我的皮筋呢?”

      “还给我。”以袅说。

      “大早上起来最先听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知闻把用过的毛巾顺手丢进了卫生间门口的衣框子里,他没回头,只是说道,“算了,低头,看你手上。”

      以袅这才低头看了一眼。

      那根黑色的皮筋已然被绑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上。

      与他发现它时一样,劣质木头雕刻的黑色小鸟,胸前一小块蓝色,原本磨得快断掉的细绳处被系成了一个结。

      以袅把手腕抬起来凑近自己的脸,轻轻用鼻子点了点那只小鸟。

      “呵。”知闻看到他这稚气的动作,笑出了声。

      以袅没理他,但还是把手放到一边。他揉搓着那块小木鸟,强迫自己想起来点什么。但脑袋似乎在跟他作对,越是努力想想起些什么,越是觉得虚无缥缈,抓住些眉目的时候便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又怎么了?”知闻察觉到他不对劲,放下手上的衣服来到床前。他坐在床沿上,用手半撑着身体去看以袅,把脸伸到以袅的正面前:“嗨?”

      还未擦净的水滴顺着他的发丝飞扬到以袅的脸上。

      以袅突然受到惊吓,直了下腰板,睁眼就看到坐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的知闻。

      “入定了?”知闻眨眨眼睛。

      刚才没在意,现在回过神来,美人出浴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冲击——知闻这张脸实在好看,以袅再次坚定地发现自己是个颜控。

      他装作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没有。”

      “没事就赶紧去洗澡,等会儿红姐就做好饭了,吃完饭顺便去把你门锁给修了。”知闻指了指背后卫生间的门。

      以袅拖着脚步走去。

      “谢谢。”当他路过知闻时,轻轻荡过一句。

      知闻听见卫生间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微微勾唇,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表情。

      *

      知闻手里拎着自己的碗和筷子,好像去打饭的小学生。以袅亲眼看到了他在自己的房间内专门安置了一台消毒机,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专门用来装这副碗筷。

      “红姐做的饭蛮好吃的,等会可以——”知闻的话没说完便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唉哟——有新来的啊!”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过来,力量强悍,带得空气都在震动。

      “红姐。”知闻笑着冲来者打了个招呼。

      以袅看过去,一个宽大的身影投在食堂的门口,几乎要把门给遮挡严实了。那身影慢慢靠近,露出了一张笑眯眯的脸。

      红姐是一个看上去大概五十来岁的女人,一头时髦的爆炸大卷发,额头挂着几只刘海卷筒,涂着烈焰红唇,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这位女士整个人圆滚滚的,朝那儿一站就把门遮了个“密不透风”,穿着花圃似的一件红绸上衣,上边绣着两朵大金花,走起路来雷厉风行,总带得一阵风,娉娉婷婷,腰上的大金花也跟着扭得那叫一个婀娜多姿。

      她平时包揽了白塔内部大大小小一切事务,人称白塔包租婆。

      “瞧瞧!长得多喜庆!”红姐呵呵笑着。

      “我不俊吗?”知闻冲红姐眨眨眼睛。

      “也好看也好看!”红姐大手一挥,“来吧,刚做好饭。瞅瞅,家里头自个儿做的香酱!”

      “哇!”知闻很捧场地跟了一句。

      以袅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

      虽然不知道之前昏迷了多久,但自己一定没怎么吃饭。以袅看着手臂上的注射痕迹,多多少少能猜到这几天主要靠着营养液续命。于是一闻到红姐端出来的红烧排骨盖浇饭,以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旁边正在给桌子和凳子消毒的知闻漏出一个笑音。

      以袅脸不红心不跳:“人的正常生理反应。”

      知闻也露出一个笑:“我又没说不是。”

      “人是铁饭是钢嘛。”红姐本来一碗饭已经摆到桌子上了,听到这一声响又把碗收回去添了两勺。

      “瞅瞅给孩子饿的……”红姐啧了两声,语气里都透着可怜,“慢点吃啊,吃太快胃受不住。”

      “姐,我呢?”知闻抗议的用筷子敲了一下自己的碗。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用筷子敲碗!”红姐一巴掌就要招呼过来,骂道。

      “臭小子事儿精得很,不是自己带的碗和筷子根本不用。”红姐接过知闻递过来的碗,往里边盛了一满勺,“要我说,你干脆就连我做的饭也别吃。”

      “那不要。”知闻笑嘻嘻地接过红姐盛满的碗。

      知闻和红姐说话间隙,以袅塞了满嘴的饭,结果入嘴的一瞬间,辛辣的味道从舌尖一把子窜到了鼻腔里,以袅霎时睁大了双眼,但还是强迫自己咽下了这口饭。

      辣!辣!好辣!泪水从以袅的眼眶中漫出来,红色从他的耳朵染到了脖子。

      “哎哟哎哟,这么不能吃辣啊!”红姐注意到了以袅的异状,吓了一跳,“我就放了那么一点点……舌头真灵!”

      知闻被正在吐出一点舌头哈气的以袅笑得不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以袅昨天用的那半只爱心杯子,递给红姐:“红姐,他喝水的杯子。”

      红姐又连着哎哟几声,赶紧转身去给以袅盛水。

      “辣的不行,烫的也不行。”知闻笑道,“天呐,猫舌头。”

      *

      “对了,红姐,等会儿帮个忙呗。”吃过饭,知闻单手托着下巴,看向红姐。

      红姐正在餐台忙活,她问:“咋了又?”

      “门打不开了。”知闻委婉地说。

      “哪个屋?”

      “302。”

      “哦,那屋好久没人住。嗐,我给锁了。待会儿拿钥匙给你开去。”

      “姐。”知闻斟酌着叫了亲近一些,“情况有点复杂。”

      “咋复杂?又不是把门拆了。”红姐依旧在忙着自己的活。

      “还没拆,但是拆了一点。”知闻诚恳道。

      “?”红姐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狐疑地瞥了知闻一眼,“你小子又整什么花活?”

      “一点点,一点点。”知闻从口袋里掏出残骸放在餐台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门把手太喜欢我,叫我薅下来了。”

      *

      “兔崽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瘸了个手都还能造。”红姐拎着工具箱,“修好了,以后悠着点开关门。”

      “好的姐,保证小心谨慎。”知闻笑道。

      “来,钥匙!”红姐把一小串金属材质的东西放到以袅手心,心疼道,“剩的最后一个门把手了,再买一个可不知道要多少钱,也不知道好不好报销,可得用仔细点!不然下一回只能去餐厅哪儿的拔一个下来,给你们拆东墙补西墙。”

      “谢谢。”以袅握住了那片薄薄的钥匙,“我会小心用的。”

      红姐已经转过了身准备下楼,但几秒钟过去,她仍站在原地,看起来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红姐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说道:“最近……”

      “昨天看见他了,蛮好的。”知闻表情温和起来。

      “哦……哦!那就好。”红姐脸上的笑容明显放大了一圈,但很快眼底又浮上一层担忧,眼眶跟着都红了起来,“你跟吴屏多说说,让他回家吧……一个半瞎子,老在外面晃荡他也不是事儿啊!哎我也不是……我就是担心……”

      “他能照顾好自己。”知闻安慰道。

      “老天爷保佑。”红姐叹了口气,终于下楼了。

      “什么意思?”以袅跟在知闻身后问道。

      “字面意思。吴屏之前受到过异种袭击,眼睛毁了。”知闻又伸手去摸烟盒,结果忘了自己换了衣服,一把摸了个空。他尴尬的手无处安放,于是焦躁地挠了挠脑袋。

      “红姐挺关心他的。”以袅说道。

      “当然,吴屏是她儿子。”知闻回答道。

      以袅想起吴屏站在廊桥俯视下方,说这里风景最美,以及那双藏在镜框后边的眼睛露出来的光。

      他摇了摇头。

      “真安静。”以袅转开了话题。

      确实,明明是白天,但白塔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走动。就连刚刚的饭点,去红姐的食堂吃饭的也只有知闻和以袅两个人而已。

      “队长白天都不在白塔,除去出任务的,其他人只是不愿意出门而已。大家的戒备心都挺强,这对哨兵来讲是件好事。”知闻道。

      以袅了然点头,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串:“那我先进去了。”

      知闻挥手:“去吧。”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301室。

      301的门还是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

      “一边称赞着别人的戒心,一边却自己毫无防备。”以袅收回视线,将钥匙插进锁孔。

      这回转动把手,302的门也打开了,以袅抬脚迈了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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