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印》左左Bonny

43、第 43 章

　　夜已深，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天色蒙昧，仿佛是倒泻在宣纸上的墨水，不均匀地晕开，相互侵占着对方的领土。

　　无声的夜，让这个原本就寂静的小城显得更加的寂寥。蝉声了了，蛙声四起，隐藏在夜色里的一切都出奇地渗人。

　　在夜色的掩护下，徐府的车悄悄地停在了凌府的侧门前，徐德洹走下了车，定定地看着和正门的辉煌截然相反的侧门。荒草丛生，枯枝满地，枝叶混合着泥土腐烂着，树上发育不了的叶儿在枝蔓上畏缩成皱巴巴的一块摇摇欲坠。

　　满满的腐烂的气息。

　　侧门背阳，连树也无法正常生长。此时的黎城，又何尝不是长在背阳处的一棵树呢？

　　此去不知道要多长的时间，也不确定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而他们也等不到援兵的到来。即便是他们能等，但凌老也不能等，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徐德洹没有敲门打扰或是催促，他想，这给是初妤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还是一场不知归期的远门，应该给她们适应的时间。他们虽然是急，但也不差这一晚。

　　“匕首拿好没？”
　　“药放好没，这是外伤的，这是消炎的……”
　　“要不要再装点干粮？”
　　“这些票子你也装好……”
　　初妤已经收拾妥当，东西都检查了好几遍了，凌母还是不放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一开始她得知女儿要去敬中的时候她是拒绝的，但初妤已经长大了，而凌府真的一时也找不到能做主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她已经管不了初妤了，她自己也清楚，也明白此去非去不可，但她还是留有一些侥幸心理，说不定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可时间流逝，凌母看着初妤从中午一直忙活到了晚上，几乎整整一天没有出过房门，整理的东西一点点地从初具雏形到琳琅满目又缩减成两个小皮箱，她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妤儿长大了，被迫地长大了，背负一些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凌母突然很后悔自己这些年来没有从凌父身上学到些什么，不然或许她也能帮上一些忙。但世上没有后悔药，而且以她的性子，或许也不能学成什么，总之，初妤是非去不可了。

　　“姐姐，姐姐。”崇儿突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睡眼惺忪，待他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愣住了。他这是还在梦里吗？崇儿揉了揉眼睛，没办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的姐姐呢？怎么变成了一个男生了？虽然他肉眼一时辨别不出初妤，但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骗不过崇儿，天天在一起的人，也不至于到完全认不出的地步。

　　“姐姐怎么变成男孩子了？”崇儿拉了拉凌母的手，战战兢兢地问道。

　　为了心动的方便，也为了隐藏真实身份，徐德洹让初妤假扮成男的当成他的手下以掩人耳目，可是初妤忙活了一个下午都没能让自己满意。在她的印象里手下应该收拾身强体壮，浓眉大眼，密胡满腮的模样，可她无论怎么做这套装扮在她身上都显得十分违和。

　　一来初妤的骨架小，二来是她的皮肤太过于娇嫩和白皙，丝毫没有下人的样子，更像是落难的贵族小少爷。一开始她还是一头雾水找不着头脑，可后来经过何叔的建议，初妤突然就想通了。

　　谁说下人就一定是打手呢？她扮演一个军师不成吗，远去敬中，带上那么一个军师也不过分吧。何况她细皮嫩肉的，经过一番乔装打扮，说不定真的能像一位文弱公子。

　　也幸得初妤这出类拔萃的身高，也能撑得起那一套衣服，顶多看上去像是一个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头的文弱书生，只要再着重修容，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看崇儿一开始呆滞的反应，初妤松了一口气。这次的乔装打扮还是算成功的，至少是让平日里亲近的人都要停下来思考思考的程度。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在场的人。陈妈和凌母都以为崇儿已经睡熟了才出门，谁知他们刚走崇儿便起了身，还一个人摸索到了这里来。

　　小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有时候敏感的他们能够比大人更能够觉察到身边的异样。姐姐今天的反常，母亲的食欲不振，陈妈的唉声叹气，何叔的痛心疾首，府里的低气压让他也警惕了起来，变得浅眠，一动便被惊醒。

　　“姐姐，你怎么变成了男孩子了？”见大家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很激烈，崇儿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走到了初妤的面前，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蛋，清晰地感觉到了痛感，问道：“姐姐怎么变成了哥哥了？”

　　初妤蹲下，轻轻揉了揉崇儿的头，心想自己平日里没有白疼这个弟弟，即便是乔装打扮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崇儿充满童趣且荒谬的话像是一块石子打进了平静的池水里一般，搅动了池水，也搅动了侧门里凝重的空气。让这个离别，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难以接受。

　　“姐姐要去一趟远门，崇儿你可以保护好母亲吗？”初妤也不回答崇儿的问题，只是在他惊愕的眼神下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跟前，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当然可以，崇儿现在是男子汉了。”崇儿拔高了声音，挺起了胸膛。

　　“那我们拉钩。”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初妤修长的手指钩挂着崇儿短笨的指头，夜色深沉，却挡不住两人身上散发的温柔的气息。

　　凌母站在一旁，只是看着，眼眶悄悄湿润。

　　成长就是一点一点地远离父母，孩子们总是斗志昂扬，父母们即便不舍，但还是渐渐放手，看着孩子慢慢远离，离开自己的视线，自己闯荡。

　　初霓如此，初妤依然，不远的将来，崇儿依旧。

　　“好了母亲，我真的必须要走了。”初妤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他们须得在天亮前赶到敬中。只有在半夜里，查行的人才会放松警惕，他们也才能更加安全地到达。

　　初妤一直是知道凌母是在拖延时间，她也不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享受着母亲的关心，把眼睛当做照相馆里的相机，把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印在胶片上，珍藏在脑海里，在离家的这段日子里，能够聊以□□。

　　凌母自然也知道此去不可阻，也没有回头路，最终只能上前轻轻抱了抱初妤，蹲下把崇儿抱进了怀里。

　　“母亲再见，”初妤眼眶禁不住湿润了，坚持了那么久，隐藏了那么久的泪水还是在最后一刻决了堤，“崇儿再见。”话语间已经沾染上了哭腔。

　　“不哭，不要害怕，”凌母吸了吸鼻子，总觉得不该如此晦气，强装镇定地说道，“你放心去，我和崇儿在家里等你回来。”

　　“好。”

　　初妤轻轻打开侧门，眼泪尚还没有擦干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人。高大的阴影瞬间挡住了初妤的影子，初妤一个不留神，差一些便要撞上徐德洹宽阔的胸膛。

　　徐德洹就在侧门外默默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听到了些什么，听到了多少。

　　初妤原本想把门关上，却被徐德洹按住了手，他向前了一步，正好把初妤圈在了怀里，他的胸膛撞上了初妤的背，但很快便放开，取而代之的是握住了初妤的手腕，将她护在身侧。

　　“凌伯母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初妤的。”徐德洹看着凌母说道，即便是身着一身的黑在黑浓稠的黑夜里，也遮挡不住他眼里的光芒。

　　“好，伯母相信你，”凌母感动地点了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

　　“我们会的。”徐德洹说着手轻轻搭上了初妤的肩，重重地握了握，似乎在传递什么讯息。

　　门嘎吱一声合上了，两个人终究是踏上了去往敬中的路。

　　无风的夜晚，星光微弱，天愈来愈黑，路却越来越明朗，两颗心，也在悄无声息中越来越近。

　　“累了吗？”徐德洹见初妤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小声地问道。

　　“有一些。”初妤也不隐瞒，她确实已经很累了，忙活了一个下午，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早已疲惫不堪。

　　“你先小睡一会儿，差不多了我再叫你。”徐德洹说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来倚靠。为了隐藏身份，他们用的是二手的一辆车，快要退休的一辆老车自然不能和他们的名车相比，走一步便要颠两下，没有一些倚靠，实在是不可能安稳地睡下。

　　“好。”初妤说道，但不知道是夜色太黑还是害羞，初妤并没有往徐德洹的肩膀上靠，而是偏过了头，脑袋耷拉在自己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将就着睡着了。

　　她的身体早就到了一个极限的状态，徐德洹在她的身边给了莫大的安全感，让她终于能够放安心下来。随之而来的松懈让她的身体瞬间进入了一个异常疲惫的状态，就像是昏迷过去了一般，意识突然就断了，坠入了梦里。

　　徐德洹笑了笑，最终还是妥协了，挪了挪位置，朝初妤坐去，轻轻地把肩膀放在了初妤的脑袋旁，车子一个惯常的颠簸，初妤的头毫不意外地落在他的肩上。

　　“车开得平稳一些。”徐德洹对着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说道。

　　“收到。”那人回复道，下意识地往后视镜看去，即便夜色浓重，还是看清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在冷不丁看到徐德洹的双眼时，瞬间回过了头。

　　那双眼像是猎豹一般的双眼，在夜里泛着光，又仿佛是一个深潭，在把自己往深渊里拉去，司机抖了一个激灵。

　　但这些并不是最让他震惊的，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徐德洹在看向自己之前的温柔，即便看不清细节，这位司机兄弟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徐德洹的小心翼翼，那是他们不曾见过的温柔，不是礼貌的疏远，而是温柔的克制。

　　直到初妤落在了他的肩上，徐德洹才真正看清了初妤，看清了她的一身装扮。除了身上还是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女儿香，整体上还是像一位文弱书生的，只是比一般的文弱书生又多了一些娇气。

　　看着初妤绞在一起的手，徐德洹还是叹了口气，模样是像的，但行为举止还是要再提醒提醒才行。

　　“嗯——”初妤突然小声嘤咛，不知道是姿势不舒服还是忧思过重，她睡得并不好。

　　徐德洹低下头，只看见了初妤长长的睫毛，像是扇子一般落在眼底，小巧的鼻子鼻尖微翘，鼻子下，原本娇嫩的双唇倒是显得有些干了，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小巧的唇珠也有些皱皱巴巴的。

　　初妤耳边的碎发随着车的晃动而撩拨着初妤的脸颊，痒痒的，初妤忍不住皱了眉。徐德洹看在眼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发丝拨开，别在了初妤的耳后，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安心睡吧，我会保护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