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神明枯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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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恒一脚踏破幻境，这里是更加压抑、血腥的世界。
浓郁的黑雾笼罩在高楼上，看不清顶。
痴人低吟、不可听语。
无数声音涌出那一瞬间，连恒抓住声源，碾成粉尘。
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撤下，连恒单手一握，粉尘重新凝聚，化作一柄白色长剑被抓在手心。
剑刃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单调的划木板声。
“好久不见，皈依。”
悠悠曲调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戛然而止。
一个老头站在阁楼尽头，尽管罩着宽大黑袍，但那双近乎枯骨的手、深陷进去的眼窝和脸颊，全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这里没有阳光照进来，也没有照明的灯。亮着的，只有黑袍老者周围悬浮的红烛，以及连恒拖在地上的剑。
篆刻着金印的诡异红烛和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剑。
剑身雪白、锋利。
像是刚刻画的雕塑，轻薄的像纸一样，可划过的空气在震鸣。
“命女大人。”
老者的声音嘶哑，像木枝划过墙皮留下黑色字符的诅咒一样。抑扬顿挫，尾音拖得很长，像是蛇蝎恶狠狠盯紧了猎物。
连恒整个人都不好了。
下意识地甩去一道静音咒：“你闭嘴，好难听。”
“。”
灰尘好像也随着老者声音沉寂。
不知道是连恒的咒术太难挣脱，还是对；连恒的任性行为感到无语，过了许久，黑袍老者才张口：“命女大人还是如此性情。”
还是那口阴阳怪气的嘲讽音。怕连恒再次禁他，这次开口改了声线。
许久未曾用这个声音说话，本该是少年的声音中掺杂着一股老年人的行将就木。
听上去就像是被朽坏的大树。
“你的小跟班没来？”
“可惜了，这小孩天赋好，肯下苦功，还帮我推过残阵。”
说这话的时候，黑袍老者一直盯着她，黏腻的目光满是贪婪和令人作呕的欲'望。
“你要死了。”
连恒打断老者假惺惺的叙旧，剑刃划过地板的声音更近了。她声音也很轻，像她的剑一样，“另外一个人呢？”
“你说怀光，
“死了。他命不好，入了这残阵，也算是有价值。”
老者看着他脚下不知道用什么画的血红的阵图，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开始笑，整个人都在抖。
围绕他的红烛也跟着颤，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鬼魂声。
“他命不好啊。”
“你杀了他。”连恒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你没吃饭。”一样平静，甚至是一种笃定。
死去的是怀光，曾经最好的兄弟，万年前毁天灭地的大战没有死去，反而死在最平常的一个午后。
正好是秋天，天气很好，硕果丰收，只有两个老人油尽灯枯，近乎癫狂地渴望着明天的太阳。
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活下去。
活下来的是皈依，曾经的昆仑宗宗主。
这是一个活了上万年的，靠着夺舍和剥夺他人生机活下来的老怪物。
一直活在这里，活在这不见天日的阁楼上，好像世界只有方寸之地。
疯癫、痴狂、有病。
靠着别人的生机续命，这样的长生有什么意义。
“觉得难以置信是吗？认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连恒打断他：“难道不是？”
老者身边的红烛整齐划一地流下白色“眼泪”，阁楼中的黑雾浓郁了一倍。
有人嘴上不说，心里气炸了。
黏在她身上的视线仿若有实质，不知道刺激到对面哪根脆弱神经，黑袍老者声音突然变大，阁楼自带隔离阵法，像是DuangDuang球一样，弹到这弹到那。
可能是太激动，忘记变声，那难听的声音又回来了。
于是，现场就变成了这样。
老者嘶吼：“是啊，他想杀我，于是我杀了他！”
“……想杀我，于是……”
“……是我杀了他……杀了他……他——”
余音绕耳，绵延不绝。
折磨人。
连恒反手又是几个禁音咒。顺带连周围的阵法上都贴了几张吸音符。
“我对人族内战没有兴趣，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我的身体，被你藏在哪了？”
连恒每踏出一步，就会有冰霜自她脚下蔓延，等她走到血阵的位置，冰霜早已覆盖这方天地，她的眼瞳变成银蓝色，像极寒之地产出的宝石。
她弯腰，白剑挑起老者的黑袍，照亮那张看不清皮囊的脸，嘴角含笑：“皈依大人，要不跟我说说，你们拿我的神躯做了什么？”
黑袍老者被冰霜冻成雕塑，仅有一张脸露在外面，他心中惊恐万分：她怎么过来的。
一眨眼，他就被冻了个严实。
一下子从胜券在握的谈判者变成了任人鱼肉的阶下囚。
他先说惊慌、害怕，被压抑的恐惧、愤怒和脆弱的自尊像膨胀的气球，越来越大，什么计划、天命都抛到脑后，只剩下惊涛巨浪般的情绪。
只是在海上刮了一阵风，毁天灭地的海浪就扑向无辜人类。
还不是仗着她那身天赐的力量！
明明，没有神躯……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就要甘居人后，听命于一个行事不端的疯子。
黑袍老者双目通红，像被抢了配偶的野猪一样不管不顾，他大喊道：“去死吧！”
然后……
无事发生。
？
黑袍老者猖狂的笑容凝固，跟那被冻住的可怜红烛一样，“砰”地一下砸在地上，脸朝地。
连恒好心蹲下身，拿剑把那团冰雕翻了个面。
她笑的很和蔼，春风化雨，可在黑袍老者看来，那简直是来自地'狱的索'命'鬼，“那么着急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
黑袍老者死'不'瞑'目。
红的发黑的魂魄从七窍飞出，悄无声息扩散。
四周都是黑雾，阁楼没了七根红烛照明，只剩下白骨剑剑身上的那点光。
连恒起身，身后冰雕自燃，冰雪融化，她抬头，眯眼，伸手一捞，笑着说：“去哪呢，老朋友。”
扩散的魂魄拼命挣扎，尖锐刺耳的声波席卷整个秘境。
一瞬间，关在高楼里的、还在平房做实验的、尚未处理的所有异端被唤醒。
皈依下达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也是秘境的最高指令：杀！
非我族类，格杀勿论！
异端暴走，距离最近的弟子被掀翻在地，反应慢些的，直接被撕碎了半边身体。
苏绯绯口哨响起，有弟子迅速聚拢，不明白意思的，也向着人多的地方跑。
秘境外，刚安抚好的长老再次暴起，海上的风暴淹没了出海的船只，上面是前往探索的精锐部队。
所有人的矛头指向昆仑宗，这次大部分长老沉默，少数不知道真实原由的，也跟着沉默。
他们没有看到阁楼顶部，黑袍老者被处决的画面，只看到昆仑宗为了拖延时间而安抚他们的缓兵之计。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们为了眼前利益，果断葬送了宗内弟子的前途。
若是说，昆仑宗是操盘手，那他们都是共'犯，他们将小白羊赶进了站满刽'子手的羊圈。
冒出的异端越来越多，黑压压的房子之前看是风平浪静，现在看来，那是一个个异端的窝点。
数不胜数。
这已经不是他们那些过家家可以解决的的事情了，当务之急，是破开羊圈，让小白羊逃出来。
可是，羊圈在昆仑宗手里。
于是目光对准昆仑宗宗主，后者热汗冷汗双管齐下。
这是他能决定的事吗，这又不是他决定的事。他老爹都被那人管着呢，他能说什么。
这时，一道女声划破寂静，像是暴雨前的闪电一样，引着所有人往天上看：“大家别急，孩子们也该长大了，这是他们出世第一刀。”
众人按照万药宗宗主所指看去，异端依旧四窜，大部分弟子集结一处，少数离得远的，也有人专门指引，往高楼走。
一个超大型防御法阵被一个异瞳姑娘拿着，她走在最前面，从外面看，就像一只倒扣的金碗。里面装着一团馒头。
馒头队伍四周都有实力强劲的弟子守护，大多是昆仑宗和万剑宗弟子，若是仔细看，这些弟子大多听从那几个没有穿弟子服的弟子，昆仑宗未参赛的弟子一眼就认出来，是之前按着他们打的无名宗几人。
走在最前面的异瞳是苏绯绯，最后面的是扛刀女修，那个打遍昆仑宗的大师姐，有人在队伍中免费派发丹药，符篆，还有笛声悠悠从更高楼层传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情况好像没有那么糟糕。
火急火燎的外场长老两手准备，给人留着看水镜，更多人去找昆仑宗麻烦。
秘境内，连恒掐断跟苏绯绯的联系，看向眼前打开的暗门。
阁楼有个暗门，从古到今的禁制刻遍了整个暗室，中间是一张冰床，上面躺着一个没有生机的身体。
体内神力近乎于无，身上每一处都接着引线，引线连着各种器械，像是心脏一样往这些管道输送养分。
皈依死不开口，即使只剩下魂魄，也是那副奸猾狡诈样。先是装死想偷偷溜走，见计划被识破，就猛的撞向连恒，想鱼死网破。
可惜，黎璟早就防着它，一口吞下老者魂魄，那些被他剥离的气运在遇到真正的气运之子后，纷纷潜逃。
依靠命女神力和生机苟活的魂魄在万年之后，终于消散在时间里。
成为一捧谁也不会在意的尘埃。
黎璟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十分嫌弃地抓拢那些逃跑的光点。
“姐姐，干嘛跟他耗那么久。”黎璟非常不满连恒跟老头说话那么长时间。
有什么好说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顺手的事。
这种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渣渣，他看都不会看一眼。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不是更好？
他会认真的，仔细的，一点不漏的把所有事情讲给她听。
“看看他有没有耍诈。”
像这种胆小且爱藏的老鼠，一网打尽才是最省事的。
对于连恒的回答，黎璟不可置否，只是问道：“下面的人怎么办？”
他说的不光是那些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弟子，还有更多的，无辜被抓进来当实验品的生灵。
并不是历任昆仑宗少主都这般罔顾人命，而是，敢插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意外失踪，或者是有什么丑事被爆出来，众望所归地被弄下台。
谁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
连恒走到她的神躯面前，看了许久。
冰冷的，似玉一样的面容，跟现在七分像，精雕细琢的，没有生气之后，更像一个雕塑。就是这样一个雕塑，让人趋之若鹜，要生要死。
可是底下也有数万生灵，仰仗着这样一个雕塑生存。
被改造后，他们不再是人，不再是妖兽，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概括的名字。
被所有生灵厌恶，被人族称作异端。
天道降下的命女大人，是异端源头。
皈依利用她的神力干涉自然生长的因子，伟大的构想诞生在扭曲的人身上。
老妖怪还是摆了她一道。
就算是死了，也要留下一堆烂摊子。
那些试验品，有些根本就不是按照正常频率去干涉，特别是高塔之外的平楼，里面全是这些，被关押的，沾染了“神”的力量的人和妖兽。
苟延残喘。
是救下来，还是，看着他们死去。
也许是她沉默的够久，黎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底下的馒头大军乌泱泱的，把阁楼挤得水泄不通。
悲秋伤感在转身面对一群亮晶晶的星星眼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感谢命女大人救命之恩。”苏绯绯带头。
接着说排山倒海的“感谢命女大人救命之恩。”
事情好像从这里开始有转机。连恒走下来，站在领头人面前，镇重问她：“你想让异端消失吗？”
苏绯绯愣住，她身后的馒头大军也愣住了。
因为命女大人整个人都在发光，像曾经梦到的那样，身穿彩裙，黑发飞舞，万千宝石也比不过此刻的璀璨。
不等苏绯绯回答，命女大人化作流光，钻进远处那副即将消散的神躯。
连恒完成了她的使命。
黎璟安静站着，有光点亲昵环绕着他，然后钻入体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黎璟接受了这个挣扎千年的结局。
天道使臣不辱使命，挽救了一方小世界的生机。
噩梦从这里终结，遗骸消融，气运散尽。
被邪崇污染的“神力”没了依附实体，化作黑雾消散。新的生机从地底涌出，败坏的气运重新凝聚。
秘境有灵生物伸展筋骨，种子迎风而长。这个异空间不再被神躯牵引，即将消散。
秘境瓦解，所有弟子站在广场上，感受天道馈赠的甘雨。
失去理智的异端清醒，在“生机”的作用下，血肉愈合，改造轻的剔骨重生。
那些已经定型的异端也被带了出来，被无名宗带走。
人们深知他们的困境，认同他们的遭遇，并创造一个新的种族，叫做半妖。
半妖实力强大，力量不稳定，不可生育，也不可由正常种族跨物种生育产生。
他们是这个时代的见证。
见证了那个建造在神躯遗骸之上，由连恒骨血造出来的异端培养皿，彻底被打碎。
新的秩序重建，灵气复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神明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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