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之冥主在上》灵咎

89、第89章.聚散无常

　　见炼狱底下不再回应，崔由转身向那人走去。

　　泉水边的石块上，男子绯衣白发，姿容温雅，并无寻常魂灵的痴呆，神情静默至极。此，正是祁叶尘。

　　“何时离开？”崔由问道。

　　祁叶尘未答话，也无动作。

　　崔由是知晓祁叶尘的，自也知晓他与千绪的渊源，道：“在等谁吗？”

　　祁叶尘似乎微动了动，后又毫无痕迹。

　　“你怕是等不到她了。”或许，再也等不到了。

　　祁叶尘终是缓缓抬头看向崔由，双眸沉寂无神，可若真的无神，又怎会有如此反应？

　　崔由鲜少叹气，更不为世事所感，此时却道：“你曾修行多年终达心中菩提愿，如今……”也正因其曾经的修为，现下才能如此罢。看来那然空也另有深意，祁叶尘死前已被经文洗涤许久，何尝不是提醒。

　　祁叶尘看了他许久，或许有一丝疑惑，但终无回应。

　　“你如此已是难得，快些离去吧。”崔由摇头离开。

　　…………

　　近些年，埌山附近的妖怪很是不满，他们听闻有位不知打哪来的无名女仙，突然一日不由分说占了此山，还修建房舍落了户，逼得他们都没处去。

　　一者道：“不若去同她打一架，输了就得滚！”

　　同伴奇怪地看他一眼，道：“现在还不够吗？为何要去多挨顿揍之后再滚？”

　　前者气得拍同伴一掌，道：“你还有没有骨气！没有骨气还有胆气呢！还没打就认输了？”

　　那同伴不以为意道：“那你现在为何又在此处？”

　　二者环顾周围，此地正在埌山外五百里一处鸟不拉屎的荒谷中。

　　前者仍是不平，道：“那么多妖怪，竟没一个去教训她的？”

　　“当然有。”

　　“结果呢？”他一脸稀翼。

　　“他们没咱们有先见之明，此时已在八百里外的黑蛟池了。”

　　前者气得跺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同伴拍拍他的肩，道：“咱们当初欺负人时也没这等觉醒。”说完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冲他喊道：“今儿这鱼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埌山顶，一座两层大殿内，千绪打了个喷嚏，随意道：“又想找打。”

　　而自打千绪占了这埌山，附近作恶的妖怪都被她收拾了个遍，她本想试试自己的修为有无长进，谁知没一个能打的。

　　这日，埌山来了位故人。

　　千绪走至崖边远望，锦服随风飘扬，流光万千，高雅不凡。

　　只见远处一道灵光飞来，近了才发现是要来此，心下奇怪，除了桃花仙还未有其他天界来者。

　　灵光坠于千绪后方，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姐！”

　　千绪回头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清荷喜极而泣，向千绪走近些又有惧怕：“我、清荷不该再唤您小姐了。”

　　千绪笑笑，邀她落座，道：“你如今是天界的荷花仙子了，可还习惯？”

　　清荷赶紧点头：“多谢、神尊！”

　　“不必如此。”

　　“您，可还好？”清荷道，顿了顿，“没想到，您竟真的与山神……”

　　“你一向有灵性。”

　　“我、能常来看您吗？”清荷小心问。

　　“好。”见清荷仍有局促，道：“可还有好好练功？”

　　“有！”清荷开心道。纠结一瞬，道：“神尊，我听到有些仙子说……”

　　“说吧，你还不知我的性子？”

　　清荷斟酌道：“他们其实是羡慕您，说您刚飞升便有这等修为，得来太容易怕是……我气不过，便同她们争执了起来，我……”

　　“容易？”千绪挑眉，绝色面容满是不以为然，只道：“你莫要作理，修己便是。”又冲清荷笑笑，满面风华，耀目至极。她道：“待你打得过她们了，再为我出气。”

　　知晓千绪在安慰自己，清荷郑重道：“我记得了！”凡间时，千绪便告诉她：人只能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想多做些就要多努力，与人相比是极蠢的行为，又不是要打架。可若真要打架，岂非更要事先修己才能获胜？

　　可千绪的修为得来又岂会容易？那是她在一次次镇压下几近幻灭时才不得不逆势冒死吸收那股能量，只因着双方气息相同，她才能将其为容纳化为己有。饶是如此，她也躲不过日日折磨，愧疚与慈悲将魂灵的怨怒放大数倍，哀嚎的折磨，天雷的威胁，法力的压迫……她实在感谢那时懵懂的自己，作为一个无甚意识的灵体，求生是最纯粹的本能。

　　“山神……”千绪似乎现在才想起不周山，这些年她一直在修炼，而后去了些地方，顺带收拾了些妖怪，方才安定下来。突然想起先前的传闻，才发觉忽略了许多事。

　　扶桑岛，一片清幽雅然，近乎凄凉。

　　千绪现身走来，环顾周围并未见一个活物，花花草草都没有，真是清净到一定境界了。

　　老仙者显身于树下，看到来人时怔了怔，随即明了，道：“这里许久没有外人来了。”

　　千绪闻言走上前，颔首示意，道：“我来找熙候。”她含笑询问，满面纯真风华。

　　“他、许久未归了。”

　　“去了何处？”

　　老仙者摇了摇头，未答话。

　　看出他明显的落寞，千绪有些不安：“他怎么了吗？”她曾以为熙候是神仙，不会出事。

　　老仙者抬头望着扶桑树，终是道：“他不愿告诉山神，也从未表露过一个字，最后即便被误会也未言一字……”

　　良久，千绪想起在凡间时，她与熙候站在城墙上远望霞光。老仙者说熙候的爱太伟大，又太卑微，伟大和卑微都令他容不下自己的存在。

　　“山神还以为他是倾心于你，更不知在他被送来不久后便没了命。”

　　千绪仍不可置信，“他并未魂飞魄散，如今在哪？”

　　“的确并未魂飞魄散，可他不会回来了。”

　　千绪心神不宁，一路赶往凡间，平丘之野，那是埋葬熙候的地方，一介仙君被埋葬人间？

　　老仙者告诉她，熙候生为扶桑树灵，无法久离那片纯阳之地，于熙候而言这是束缚。

　　“所以你竟以这种方式离开吗？”千绪抑不住怒气。

　　直看到下界一方山丘，亦或说是熙候的坟冢，千绪降身落地，走至坟前失神良久，终是闭上双眸，道：“你、好傻……”

　　以仅存的修为入土化形重新修炼以脱离束缚，你可知此举分明会离山神更远！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为她做这一切，到头来却连一点心意都不敢坦白！是怕她有负担吗？

　　“可她……”千绪摇头苦笑，“你定是要说，这一切是你心甘情愿，与她无关。”她记得，在凡间时熙候每每看着自己，到后来总会失神，那便是想起山神了吧。

　　终究，她无权置喙什么。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千绪喃喃道，抬头望向西北。

　　那是许久之后，千绪终于寻到山神，彼时山神受伤流血，她上前相救，直到离开时看到地上的血迹，突然想起什么，便将其带往熙候坟前。

　　将血土洒在坟前，她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亦不会强求。”她只想给熙候留下些山神的痕迹，血气精元既已失去便与山神无关，对熙候却是不同。同是将尽的气息，或许几百后能以另一种方式结缘。

　　千绪百年如一日地修炼，心下不知何故总有急切，只得尽力平复下来。只是随着修为增进，她愈发感到失落。

　　这日，她一路追杀一个小妖到了北海，只见昏黑的海面邪气弥漫。

　　“你莫要欺人太甚！”小妖走投无路。

　　“这话，想必你听过更多遍。”

　　“你！”小妖怒视她，“我修为不易！你……”

　　“嘘——”千绪食指放在唇上，闭眸道：“并非事事都有重来的机会。那些被我放了的，是他们命大，而你这命，我瞧着不大。”

　　“你！恃强凌弱，何必言语至此！”小妖全然忘了自己还在求人，反欲倒打一耙。

　　可真是，嫌死得不够快。

　　只见千绪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然以气化剑刺穿了他的心肺。

　　小妖一脸不可置信，他本不信一位神尊怎会如此狠厉，今次见识到了才发现可怕，好在他也没空品味了。对方甚至并无喜怒，只是单纯的手法果决，恐怖至斯。

　　许久之后，千绪听到外界的评价才想起这似乎是她自凡间带来的习惯，她曾因一次拖沓而将心上人置于险地。

　　千绪淡淡道：“我时刻谨记好好修炼，便是败了也无甚怨言。倒是你，在恃强凌弱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更强者干掉？”她轻笑垂眸，复懒懒抬起，道：“尔等，强时凌弱，弱时装瘪，真是混账之至。”松开剑柄，小妖被定在半空中，随着她淡淡一声：“该、诛。”剑指直点对方额间，小妖坠入深海。

　　降身于海中礁石之上，衣袂翩然若舞，千绪静静立着，远望墨海广阔无际，如同吞噬身心的巨网，此等境地极易出现幻觉，譬如现在，“阿绪——”一声遥远的呼唤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