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不在执法范围内》隹羽南飞

17、第 17 章

　　卡泽收到蒙蒂斯大人的消息是在一个深夜。

　　他看着桌面上的那封信，昏黄的吊梢眼里，一半是大仇将报的阴毒，一半是深深的忌惮。

　　“绑架尤斯图斯的被监护人。”

　　想起上次与尤斯图斯交手后受到的羞辱，卡泽恨得咬牙切齿。

　　“正合我意。”

　　“尤斯图斯，终于也轮到你来尝尝被羞辱的滋味了。”

　　卡泽很快写好了回信，交托传音乌鸦送回传信地。

　　尤斯图斯站在窗前，夜风吹动了他银色的发丝。

　　深夜的公证所，仍旧可见各式各样的传音炼金物品进出四周。随着陛下对自查行动的深入展开，稀疏了一段时间的传音炼金物品，又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这其中，或许也有陛下与他期待得到的消息。

　　尤斯图斯的目光回到他的办公桌上。

　　桌面上是一份外调令，签署人是第七公证所的所长，外调目的是监督克拉察郡公证所的自查行动，时间是两周。

　　王都公证所执法者的外调并不罕见。当地方郡发生大型案件时，就常有王都执法者外调协助。

　　为自查行动而展开外调，不一定必要，但也合理。

　　只是，克拉察郡，面积位列帝国郡县倒数第三的西北小郡，整个郡亦只有唯一的一个克拉察公证所。

　　虽说今年内在当地曾发生过一起人口拐卖大案，但这起案件的脉络已经处理得十分明晰，就结果而言，至少在尤斯图斯眼中，并不需要派遣他这个级别的执法者外调来监督该郡的自查行动。

　　当然，以上只是常情推断。

　　从公证所规定的执法者职能来看，无论是什么级别的执法者，都有可能因任务被外调到帝国的任何一座公证所。

　　只不过是。

　　尤斯图斯看向办公室墙面上挂着的那幅帝国地图。

　　——克拉察公证所，刚好是离王都最远的公证所之一罢了。

　　夜深风起，一时间暗云涌动。

　　在公证所办公桌上的一角，那个时常被其他执法者摆放着亲人相片的角落，放置着一只精致的泥塑人偶——是麦娅送给他的那个。

　　尤斯图斯的视线轻轻扫过，脑海中鲜少地回想起儿时听过的一句吟游诗词。

　　黑暗总在黎明之前。

　　**

　　麦娅恢复意识之后，朦胧中感觉到耳边窸窣的对话声安静了一瞬。

　　隐隐作痛的后脑，以及被捆缚的四肢，无一不告诉着她，她正被迫经历着一场十分恶劣的绑架事件。

　　今天是尤斯图斯先生因公外调的第五天，麦娅原本正待在执法者公寓内的桌前，准备着今天下午打算交给魔法动物研究社的泥塑。

　　柔和的灯光蕴一抹浅棕于鹿角，这只燃萁鹿只差最后的一点上色就将完成，而此时门铃的骤然响起，打断了她沉浸其中的思绪。

　　透过猫眼，门外是光秃秃的走廊，而当她注意到门缝中渗漏出来的淡色白雾时，一切就已经晚了。

　　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麦娅。”麦娅听见一道干冷嘶哑的声音响起。

　　这间屋子似乎并不大，能听见嘶哑的声音在墙壁间的回响，回荡出一种格外的阴森。

　　“很高兴见到你，尤斯图斯的被监护人。”麦娅听见有哒、哒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地靠近自己的方向，随后头顶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呼吸声，“我是蒙蒂斯，尊敬的纳什伯爵的属官。”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与你见面。”口中说着抱歉的话语，但来人的语气却是格然不符的冷漠，“恐怕在尤斯图斯到来之前，我们将不得不维持这种见面的方式。”

　　“……我需要水。”比起四肢的麻木，麦娅最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烧灼般的干渴，“我想你们也并不希望在尤斯图斯到来之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蒙蒂斯并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少女，和他曾经接手的那些王都贵女并不相同，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惊恐崩溃，沉着冷静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崽子。

　　“不愧是执法机器的被监护人。”蒙蒂斯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嘶哑的嗓音从头顶灌入麦娅的耳中，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正在嘶鸣爬行。

　　“照顾好她。”蒙蒂斯冷着脸直起身子，向着屋中的侍从示意，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关押麦娅的房间。

　　比起作为诱饵的被监护人，正在落网的那位“执法机器”显然更值得他的关注。

　　麦娅听见那位蒙蒂斯离开了这间房间，随后她的嘴边被人递来了一个装满水的杯子。

　　意识到主事人的离开，麦娅从醒来后就一直紧绷着的精神，轻微放松了些许。

　　胸腔中的心脏发出咚咚的鼓噪声，像风箱中敲响的闷鼓。两辈子都生活在和平中的麦娅，这时才感觉到背后的冷汗，和迟来的后怕。

　　低头喝水时，她感觉到了胸口前沉甸甸挂着的联络器。只是当前这种境况，这枚联络器肯定是用不了的，但她仍不免的想起了联络器另一端的尤斯图斯先生。

　　这大概是她因为尤斯图斯先生而遭遇的一场无妄之灾。

　　或许也不该称之为无妄之灾，监护人与被监护人，本就是休戚与共的关系。

　　回想起来，自从她跟随尤斯图斯先生离开小镇之后，就像是踏入了厄运的怪圈，大小事故不断。但尤斯图斯先生总是在她的身边，虽然怀抱很冷，气息也很冷，但却十分安定。不知不觉中，她好像真的把尤斯图斯先生，当做是值得信赖的监护人，而她也逐渐在尤斯图斯先生的庇护下，摊开展平真正的自我。

　　哪怕是当下的这种境况，想起尤斯图斯先生那无论何时都平静无波的眼神，心底也不禁涌出一股奇异的安定。

　　**

　　帝国西北角，克拉察郡。

　　在看见那只带着帝国魔法学院校徽的传音信天翁向自己飞来时，哪怕早已有所预感，尤斯图斯平稳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的停滞了一瞬，甚至有一刹那，希望那只信天翁的停靠地并不是自己的掌心。

　　“尤斯图斯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但我想，关于麦娅今天并没有如约前来交易，并且数次联络器联络均无回应一事，还是有必要告知您一声。”传音信天翁中是魔法动物研究社社长安萨斯的声音。

　　尤斯图斯合了合眼，掌心弹出冰蓝色的魔法符文。

　　这是他在离开之前，沉麦娅熟睡时，画在她额心的定位符文。

　　不知是否该说是预料之中，冰蓝色的符文闪烁了两下后，在他的掌心中逐渐褪去了色彩，留下了象征定位失败的依稀白痕。

　　尤斯图斯摊开的手掌不自觉的攥紧，苍白的指节紧绷出淡淡的血色。

　　是时候回去了。

　　“尤斯图斯大人，您现在就要启程回王都吗？”

　　尤斯图斯看了一眼身侧克拉察郡的年轻执法者，他冷静又带着朝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这让尤斯图斯又不禁回想起王都那一大批尸位素餐的执法者们。

　　“我已申请特殊事务向休假，关于克拉察郡的后续监督，王都公证所已派遣了新的执法者，如无意外，明天你就将见到他。”

　　在克拉察郡年轻执法者的目送下，尤斯图斯像一只冰蓝色的利箭，从克拉察郡的空中穿行而过。

　　尤斯图斯从不知道，他的内心可以如此的不平静。就像万里雪飘的冰原，苍茫的大雪从没有告诉过他，坚硬的冰面下竟不是坚定稳固的土地，而是激流翻滚的冰河。

　　这与他之前执行过的任何一次任务时的心态都毫不相似。

　　理智、严肃、井井有条，这是他一贯的执法风格。无论对方是否已经踏入了他的计划，他总能冷静的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但这一次，眼看着计划正按部就班，他的内心却涌出一股格外的不安。这种不安并不是来自于对计划无法执行的担忧，却指向了一个他并不愿深想的方向。

　　风驰电掣的返程路上，一只铭刻着纳什伯爵家徽的传音乌鸦迎面向着尤斯图斯飞来。

　　这只通体漆黑的传音炼金器物低下头时，似乎也透出一股“姗姗来迟”的高傲。

　　“尊敬的尤斯图斯先生，不知您是否已经收到您的被监护人已来伯爵大人的庄园作客的消息。”

　　传音乌鸦中是蒙蒂斯干冷嘶哑的声音，阴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握住把柄后的居高临下。

　　“您放心，作为守礼的贵族，我们自然是‘毫发无伤’地请了那位麦娅小姐过来。”

　　“只是，未成年公民单独来作客到底是多有不妥，想必还是需要她的监护人来接她回家。”

　　“不知道尊敬的尤斯图斯先生，是否愿意来一趟纳什伯爵府，我们必将扫榻相迎。”

　　“只是，若是您不愿前来，您的被监护人在一个人回去的路上，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耳边呼啸的风声模糊了传音乌鸦中传来的声音，但字里行间传来的威胁尤斯图斯感知得格外分明。

　　比起正中下怀的平静，现在的他近乎像一只张满的弓，内心中鼓动的、横冲直撞的陌生情绪，正以令他震惊的力量，撕扯着他的冷静和理智。

　　他握住胸前因为涌动的风而在法袍中鼓动的联络器。

　　冰蓝色的法力细细地一缕盘旋在联络器的表面，最终还是顺着纹路，点亮了联络器的信号。

　　麦娅感觉到垂挂的联络器闪烁了两下，她轻轻地眨了两下眼。

　　是尤斯图斯先生的联络。

　　而她身侧的侍从显然也看见了闪动的联络器。

　　“可以让他们接听一次。”在侍从汇报后，蒙蒂斯充斥着施舍意味的话语从侍从手中的联络器中飘出，而侍从也顺着蒙蒂斯的意思，打开了悬挂在麦娅胸前的联络器。

　　现在并不是联络的时候。
　　尤斯图斯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但他还是点亮了联络器的信号，而对面显得格外长久的无回应时间，让他波涛汹涌的情绪，又多了几分压抑的暗潮。

　　“……尤斯图斯先生。”

　　当麦娅那嘶哑细弱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出时，尤斯图斯那横冲直撞、翻滚不息的情绪似乎都找到了某种同调的出口。

　　麦娅猜测，尤斯图斯先生已经通过某种方式收到了她现在被绑架的消息，所以才会在这个并不是寻常的联络时间接通了她的联络器。

　　她不能确定，平日里看起来严肃冷静的尤斯图斯先生，在听闻她被绑架的消息后是否会出现类似于担忧、慌乱的情绪。但她还是决定，或是说是已经将尤斯图斯先生看作是自己十分重要的“亲人”，只希望力所能及地通过言语给予一点安心意味。

　　“我现在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总体来说没有受伤，他们也暂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尤斯图斯先生，还请不用太过担心。”

　　担心。

　　愧疚。

　　在堪称冷静的度过了数十年独自一人的生活后，尤斯图斯第一次感知到了情绪的真正含义，第一次意识到冷静的来之不易。

　　他就像是从平静的荒原，一步踏入了纷乱驳杂的人间。

　　“麦娅。”明明没有受伤，尤斯图斯却觉得喉中就像是被往来穿行的风割出了数道裂口。

　　“……对不起。”也许是因为风太大，这句简短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模糊。

　　“是我的失职，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到。”

　　联络器上跃动的光芒很快回归灰暗，而麦娅的眼中逐渐闪烁出光芒。哪怕是在这种境地，听见尤斯图斯先生的声音，似乎也能让她不自觉地安下心来。

　　而且，尤斯图斯先生似乎是轻声说了什么。

　　“是对不起吗？”麦娅小声地嗫嚅了两声。

　　总觉得不像是尤斯图斯先生会说出来的话。

　　另一侧，尤斯图斯将联络器放回胸前。狭长的眼睫垂下，暗金色的眼眸中冷厉更甚，周身鼓动的冰蓝色魔力更浓郁了几分，穿行的速度进一步地加快。

　　脚下的景色已经变得一片模糊，但这一切却都无法模糊那一句“尤斯图斯先生”在他心脏上摩擦出的粗砺的痕迹。

　　自从麦娅跟着他一路来到王都，就总是遇见各种的事故。

　　作为一个监护人，他实在是过于失职。

　　而这次，他大概是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