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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因缘尽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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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那块五彩石。欧阳中细细抚摸这块石头,这和李老爷的病有什么关系呢?
“欧阳兄莫要着急,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这块石头在扬州郊外,十分巨大,我前去看的时候已经是被发现的第三日。只见这石头足有两人高,掩藏在树林之中,若不是有人来此采药,也不会发现。石头周围寸草不生,它在这里有多久,没有人知道,周围的村民都说这几日也未见异常,若是自古就有,也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这件事到现在都是一个迷,但这石头的出现却帮了我,救了李老爷。”程春仁示意欧阳中把玉佩拿过来,欧阳中双手递上,对这块五彩石生出了几分慎重。
“欧阳兄认为此石如何?”程春仁把玩着五彩石,对着月光欣赏起来。
“此石触感与一般粗石无异,但纹路细腻,色彩纷争,实乃奇物,程兄得此石,也是你们的缘分。”欧阳中还不明其中缘由,未多点评。
“你定是不明白这石头和李老爷的病有什么关系。这李老爷身上共有五象,这石头有五种色彩,共是红,紫,黄,白,绿,这五色与我对他的诊断竟完全吻合!自我开始李老爷脉象开始,就是五日一个小变化,第一日,脉象平实中略带炽烈,刚健有力,第二日,脉象逶迤,日盛夜衰,第三日,脉象舒滑,正是壮年之人应有的像,第四日,血脉平实,而根基稳固,第五日,脉中勃发之气微现,这正是和春夏之意。”程春仁用手指指着五彩石上的纹路,所指之处正如他所说是红紫黄白绿四重颜色,且顺序正好一样。欧阳中连连称奇,又将五彩石要过去翻转观察,正是这五色,一丝不差。
“今日听此奇闻,真是大开眼界,程兄是否是用这五彩石作为药材给这李老爷治病?”药材种类繁多,以石入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个我不是没有想过,但入药的原理是什么,这五彩石也没人见过,医书上也没有记载,若是要用药就要先试药,我将这五彩石凿了数块带回李府,潜心研究,一直未有明确药效,无论是将五种颜色的粉末分开,还是混合,都不见药效。这又让我陷入了困境。欧阳兄可知,这用药最忌讳乱用疑用,如没有把握,不若让疾病自行发展,否则吃下去的药就是毒。”
“后来还是从李老爷的病症中得到启示,我向李老爷说明情况后,带了几个壮实的家丁,用了几个时辰把这巨石搬回府中,因为过于巨大,李老爷直将大门拓宽增高了许多。”听到这里欧阳中不禁一笑,程春仁接着说:“我令石匠将巨石切开,取其中一块做成一张石床,摆在李老爷房中,让李老爷每日在石床上休息,就这样,李老爷从此以后没有再犯过病。”
“就是这样?”欧阳中正听得入神,怎么突然就完了?
“正是,你听我说得快,期间经历却很是漫长,这病生得怪,好得怪,只能说李老爷命不该绝,不然如此折磨下去就算他家财万贯也是难以忍受。钱财可以使人享乐,却不能救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付给我一大笔诊金,现在我用这笔钱买下这座宅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是我当初来扬州时没有想到的。”程春仁轻叹一口气,往事重提,想来这些事他也埋藏在心中很多年,无人诉说。
“程兄,来,我再敬你,今夜你我畅谈,已经喝了不少酒,你是养生之人,我本不该再劝你喝酒,但你所说的让在下好生佩服,你的医术高明,该有此机遇!”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欧阳兄莫要如此,我喝就是!”程春仁也端起酒杯,痛快喝下。
“明天就是十五了,李老爷是不用再受苦了,不过他这一生都要睡这石床之上。也是万幸中的不幸。”程春仁叹道。
“扬州好,不离开依然是件美事。程兄见多了病痛之症,又不忍看人受苦,在下深受感动,望程兄多多保重,这人患病也是在所难免,不要影响了自己就好。”欧阳中此话说到程春仁心坎里去了,二人相视一笑,再不多言。
欧阳中干脆退了客栈的房间,住进了程春仁家中,二人每天喝酒聊天,儿时趣谈,天下大事俱在他们的话题中。这一天欧阳中把程春仁叫到房中,拿出一个长盒,神秘地说:“程兄,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那幅墨宝。今日便请程兄一同观赏,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扬州了,这些天打扰程兄,不知如何感谢,这幅墨宝乃是我此生见过最神奇的东西,便与你一同观赏,我想,定不比你那奇石逊色。”二人在房中用过晚饭,等到天黑便关上门窗,欧阳中拿出那幅画,缓缓展开。
程春仁将此生难忘这一幕,画中的女子通体剔透,薄纱捂身,发中随意地插着一枚银簪,秀发丝丝可辨,似乎在迎风微微飘动,每一笔勾勒,每一抹颜色,都像蕴含着生命,女子的眉目中透露着恬静和一丝忧愁,使人入境。更妙的是,屋内并未掌灯,而这幅画却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恰如月满之时的遍地银霜。
程春仁看了良久,一直到欧阳中收起画卷,点上灯,他才如梦初醒。
“这,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宝物!”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欧,欧,欧阳兄,这是真的吗?”第二句话。
“我,我,还想再看一遍!”第三句。
欧阳中正待说话,程春仁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欧阳中向程春仁告辞,府中人却说主人天不亮就出去了,留下一封信交给欧阳中。
“欧阳兄,此番相聚,我实感惭愧。
其实我是受李老爷之托,想从你这里将画夺来。
你信任我,更让我觉得自己实在窝囊。
你也不用等我回来。那幅画务必收好。
程春仁 亲笔”
欧阳中看到这封信摇了摇头,他没想到自己最后这一番试探却成全了自己。他收拾好行装,就此离去。
欧阳中这一走又是两年,两年中,他不断在各地奔波,渐渐淡忘了扬州还有一个程春仁,还有个得了怪病的李老爷。那幅画他却一直妥善收藏,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每每看到此画,他便心绪宁静。渐渐的,就不想再卖出了。
从欧阳中手里倒卖的奇物有很多,只有这一件他一直没有卖出。这似乎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将此画作为自己的私有物品,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够拥有。这画中的女子,似乎也成了他的红颜知己,每次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至亲至爱。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为何不按照画中银簪的样子再做一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这么做,难道他会爱上一幅画……
当工匠把做好的银簪交给他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心真正激荡了。这枚银簪触手可及,而画中的人依然恬静悠远,这使他产生了许多遐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这幅画又有是什么人所画,难道,这是上天给他安排的奇遇,他越来越沉迷于这幅画,终日恍惚,一病不起。
辗转,他拖着病体回到了长安,住在家中静养。家里人只道他在外奔波,操劳成疾,给他请了名医,一日不断地喝着药。
这天夜里,他又打开了画卷,对着画中人痴痴思念。
“葱青未解,回廊半载
佳人如玉,待春痴缠。”
欧阳中还在沉迷着满眼的月光,却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他的哥哥,欧阳亚。
“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那就是我。”欧阳亚心疼地看着弟弟,欧阳中惊慌地收起画,一边说道:“兄长何时进来的?我来点灯。”
“不用了。刚刚你看的那幅画比灯火更适合照明。”欧阳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刚,刚刚那没有什么,只是一幅画。”欧阳中无力地说道。
“给我。”欧阳亚说。
欧阳中一脸颓然将画卷再次展开,忧伤地看着欧阳亚,这个面貌与他没有分毫差异的人,他的哥哥。
“你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而病倒?”欧阳亚虽然在问,但却一脸了然。
欧阳中终于有了可以诉说的对象,他对欧阳亚和盘托出这幅画是如何意外得到,自己又是如何渐渐沉迷不能自拔,直到现在,变成了一个废人。欧阳亚虽责怪他不应为了一个画中的女子荒废生命,但也理解他,他一直认为他们是一个人,当这个弟弟觉得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也会莫名心烦,这两年他知道欧阳中吃了不少苦头,却找不到解脱。
“这幅画最神奇的地方本应是在月光下能够闪烁光辉,但我现在只觉得这是一幅最平常的画,画中住着我的娘子。”欧阳中终于说出了内心深处的话。
欧阳亚见他情深至此,知他已失了心窍,若想挽回是不能横加阻挠的,便安慰他说:“为兄知道,你且把画收好,不可再给第二人看。”
欧阳亚对欧阳中的病症束手无策,只能打探可有名医能够治这种心智失常的病症。他只说是有个朋友因为思念已经亡故的妻子,悲伤过度,导致心性大变,整日恍惚。不少名医都说要亲自见一见病患,但他不想弟弟被人认为是病人,怕伤害到他,一直没有答应,难为那些名医,只听描述,翻尽医书,开出了不少药方,欧阳中一复一日地喝着药,思念着画中人,又过了一年,他已形容枯槁,眼看就要熬不过冬天了。
这一日欧阳亚满身酒气地回来,拉住弟弟就往外走,欧阳中被他拖住,无力挣扎,只得随他出门。这一日却改变了欧阳中的命运,他竟从此好转不再失心失意。
话要从这天欧阳亚与人喝酒说起。他在外一向大大咧咧,刚刚才与人称兄道弟,转脸可能就拔刀相向,这一次他又与人争执起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川。
“我最看不惯你这种伪君子!”欧阳亚骂道。
“我是伪君子,你是真小人。”魏川不慌不忙地回敬。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说罢欧阳亚掀翻桌子就要上前扭打。
“你想杀我,可以。”魏川往后让了让,有几滴油渍已经溅到他的衣服上。
“你那些破烂衣服,没一块好布,鸟毛满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山林野人。”欧阳中气不打一处来,把魏川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骂完了没有?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魏川坐了一会不见欧阳亚出手,自觉无趣就要离开。
他这一激,欧阳亚就真的出手了,两人又是大战一场,打了个平手,累得这个欧阳亚是气喘吁吁。
他咕哝着:“家里一个失心疯,外面一个木头人,我还是个工部司郎,这样的工部司郎说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魏川却听的很清楚,他慢悠悠地走过来,问:“你家里有人病了?”
“是中儿,不知从哪里得到一幅画,居然爱上了画中的女子,还想着那是他娘子。”欧阳亚哑然失笑,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我倒是有个办法。”魏川说:“你把他叫出来。”
“好。”欧阳亚二话不说就回去找欧阳中了,他对朋友一直都是绝对信任,没有任何怀疑。
这才出现刚才拖着欧阳中往外走的一幕。
“欧阳中兄,好久不见。”魏川见面就给欧阳中来了一记拳头,打得欧阳中眼冒金星。
欧阳亚也不阻拦,因为他想揍欧阳中已经很久了,只是下不了手。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要认真听好。这个故事和你有关。”魏川笑着扶起欧阳中,面对哥俩不解的目光,开始讲述他所说的故事。
“当时我年纪还小,初闻男女之事,有一天我路过一间庙宇,看见庙宇中有一尊雕像,不是任何我所知的菩萨,而是一个妙龄少女。这个少女栩栩如生,恰如活的一般。长安城内佳人如云,我却从未见过那样清丽脱俗的女子。从此我每日都借故路过那间庙宇,就是为了多看一眼。”欧阳中霎时明白兄长为何带自己出来,魏川不是外人,所以他安静地听着。
“那是我情窦初开之时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我问庙中的和尚,这是哪一位仙子。和尚不愿说明,于是我更是如痴如醉,终于有一天,这尊雕像消失了。”
“当时的我像你一样,好像失去了至爱的人,常常回到庙中,幻想她还在那里,庙中的和尚见我每天都来,也都习惯了。”
“后来,有一天,直到整间庙都搬走,只剩几间空屋,我不明白,为何如此仓促,我前一天才来,一夜之间如何能消失得干干净净。欧阳兄,你说这是为什么?”
欧阳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明白为何如此。
“我四处打听,打听的结果却令我毛骨悚然。那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庙宇,一直都是几间空屋。”魏川说出这话,欧阳中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猛的抬起了头。
“我流连数日的庙宇,摆放了那么多菩萨,我却只看见了一位少女,这一切却都是幻影。至今我都没有弄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渐渐我想明白了,即使那是真的,又有何异?”
“欧阳兄是否正经历着和我当年一样的事,那尊少女的美妙容颜,至今历历在目,如若是幻象,我也甘愿牢记今生,连着那一间庙宇,一同牢牢记下。”
欧阳亚佩服地看着魏川,他就没有想到用这样的道理来唤醒已经走得很远的弟弟。
欧阳中坐了良久,站起身,对着魏川鞠了一躬,口中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魏川依然端坐,他似乎也在思索什么,这让欧阳亚怀疑,这不是故事而是真的。不过,就算是真的,也和假的没有区别。他不禁庆幸自己从来不为这种事烦恼。
欧阳中这才发现自己穿的还是病榻中随意披上的袍子,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兄长和魏川告辞,一步一步回到家中,拿出那幅画,凝视了很久,一直到天黑尽,他也没有动一下。
欧阳亚一直守在弟弟的门口,站了一夜,他看到天上有一轮圆月,屋中并未点灯,却有一夜光辉。清晨十分,欧阳中推门而出,看到站在门外的兄长,走上前去深深一拜,说道:“中儿让兄长担心了,此画,不留。”说完他拿出一枚银簪,放入欧阳亚手中,又返身进了屋。
欧阳亚认得这枚银簪,弟弟常盯着它出神,和看着画的表情一模一样。他明白,弟弟已经脱离了幻象,再无危险,回房换了官服,带着一夜的疲惫开始了日常事物的处理。
房中,欧阳中的桌上已空无一物,他所爱恋的女子已经成为他的过去,这是他最为奇妙的一段经历,也是银簪的由来,而银簪为何会发光,答案只有他知道了。
那幅画从此以后就消失于世间,这个女子,再也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