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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停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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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周五下午要开家长会,林星野那天下午没课,专门从学校坐地铁赶到小学。教室外站着一溜男孩女孩,瞪着好奇的眼睛,扒着窗户看教室里的家长们。
“孙颖,你家谁来开会啊?”一个男孩儿小声问。
“我爸爸。”叫孙颖的那个女孩说,“你家谁来?”
“我爷爷。”男孩儿狡黠一笑,“我专门求他来开会,要是让我爸妈来就惨了。”
“我爸妈还好,但是他们都没空。”另一个男孩也加入了讨论,“所以我叫我姥姥过来。”
“林星塬,你家是谁来开会啊?”叫孙颖的那个女孩问元宝。
“……”元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从窗户看到自己座位上的哥哥,小声说,“我哥哥。”
几个小学生的嘴巴张成了O形,随即露出羡慕的表情。
“哥哥好啊哥哥好,万一被老师告状了,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呃……”元宝挠挠头,他心里其实也没底,“我也不知道……”
小时候哥哥虽然经常“欺压”他戏耍他,但对他还是不错的,会给他买零食,有空的话也会陪他玩,很少对他发脾气。但那都是因为妈妈还在。
现在妈妈不在了,元宝也不太确定哥哥是否会揍他或者骂他。
元宝扒着窗户看向自己的座位,哥哥在里面相当显眼,原因无他,在这个需要穿薄外套的天气里,整个教室只有他一个人穿着黑色的T恤。
他看到林星野正在翻他的一本课外书。
完蛋了,元宝头疼地想。
一个小时的家长会不长也不短,个别家长被留下来谈话,林星野就是其中之一。
班主任是一名戴眼镜的卷发老师,过膝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衬得非常有书卷气。
她打量了几下面前这个跟她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家长:“你是林星塬的哥哥?”
“嗯。”林星野应了一声。
班主任知道林星塬家的情况,对此并没有非常惊讶,只是笑了笑:“我以为会是姑姑来开会。”
“小姑今天没空,所以就换我来了。”林星野说,“您把我留下来,是林星塬犯了什么错吗?”
小伙子态度还不错,班主任赞可地想。
“错误倒是没犯,星塬的表现还是不错的。”班主任说,“不过有其他科老师反映他最近上课不在状态,爱开思想小差,还有看课外书。”
“……”林星野沉默不语,想起林星塬桌兜里的那本《猫咪带你去观星》。
“我了解到你们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对此我感到非常难过,星塬的状态会发生变化是在所难免的,我也能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家长能够开导开导他,不要让这些不好的行为形成习惯,否则对他以后的学习非常不利。”
从学校离开后,元宝背着书包跟在哥哥屁股后面,有些紧张。
小学离家不远,坐地铁一站路就到了,但兄弟俩没有立刻回家,林星野带他去了一家面馆,准备吃完饭再回去。
林星野全程没有说话,对家长会的内容只字不提,元宝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阮老师肯定跟他说了自己上课看课外书的事情。
服务员把面和小菜端上来,热情恭敬地布好。林星野抽了一双筷子把面拌好放到元宝面前,再把他的那碗端过来拌好自己吃,熟练到还以为对面坐着的依然是那个三四岁不能自理的小小孩。
元宝看着他一连串如行云流水的动作,更加捉摸不透哥哥的心思了。
“你怎么不吃?”林星野看了他一眼,“家里没人做饭,不吃就饿着。”
元宝这才拿筷子,吃了两口,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哥哥,阮老师说什么了?”
林星野拿过桌上的调料罐加辣椒酱,头也不抬地问:“你觉得她能说什么?”
“……”元宝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上课看课外书。”
“以后别看就是了。”林星野说。
元宝抬头看着他,面色有些惊讶。
就这样?
不打不骂,就这么过了?
“月考准备到了,自己抓紧时间好好复习。”林星野象征性地补充了一句,“你月考准备考多少分?”
“……不知道。”元宝瓮声说,他最近没有好好上课,有些作业不会做,更遑论考试。
“这算什么回答?”林星野看着他。
“就是不知道嘛。”元宝缩了缩脖子,连忙找补道,“但是我会好好复习的。”
可是他连课都没有好好上,有些内容不太会,晚上做作业的时候被卡在了一道应用题上。他硬着头皮去问哥哥,可是哥哥并不想帮助他。
“这是你自己看课外书造成的结果,你得自己承担,”林星野说,“没有人会帮你分担。”
“可是我真的不会做,”元宝可怜兮兮地求他,“哥哥你就教一下我吧。”
“不教。”
“哼!”元宝求到最后发了脾气,眼睛有些红,“不教就不教,谁稀罕你教!”
吼完就拎着练习册跑回了房间。
“……”林星野的视线从手机转移到那个方向,既想去补救,又怠于浑身的疲惫感,最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扫了一眼朋友圈里同学朋友们发的动态——今天学到了什么知识,参加这个活动有什么收获,课很难但又获得了新知识,实验失误下次继续加油……
H大的表白墙又出现了陆澄子的照片,这一次是她在讲台上讲解数学方程的画面,智能黑板上放着一页PPT,粉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透着行楷的流畅和隽秀。陆澄子以此为背景,倩影窈窕,神色严谨,像极了传说中年轻貌美的大学教授。
底下的评论无不爱慕,只有林星野知道,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其实已经被他操透了。
他努力不去想那些画面,怔怔的看了她许久,觉得这样的陆澄子非常陌生。
每一次离别后重聚,陆澄子都会变得不一样,学霸的光环在她的刻苦和气质的加持下,变得越发耀眼,未来她会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林星野从一开始的引以为傲,逐渐变得不敢直视。
把委婉扒开,耀不可观的陆澄子其实让他避之不及,仿佛她的光芒会烧到他。
林星野把手机摁灭扔到一旁,抬起一只胳膊压在额头上,闭眼呼了一口长长的气。
这个星期其实还好,课程任务不是很忙,但他就是想这么待着一动不动,做个闲散人员。
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好,也不符合常态,邓敏敏病的时候他每天连轴转都还有力气去熬夜复习期末考,好像感觉不到疲倦。
复学后他得把落下的学习补上,该考的证也得抓紧时间复习,但是他学不下去,书上的那些字明明都认得,连在一起却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高考复习的那股冲劲已经在这一年来的鸡毛琐碎中不知不觉消磨掉了,他现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是林星塬的监护人,他得照顾林星塬的一切,包括学习。每想到这份责任,林星野都会觉得邓敏敏这个安排太荒谬,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林星塬?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在往上爬,只有他在往下坠,可怕的是,他明明清楚自己的状态,却像个死人一样不愿挣扎。
“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自甘堕落。”消失已久的邓敏敏终于出现了,她病容不再,变回了从前俏丽干练的模样,是他记忆中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的那一个温柔慈母。
林星野却害怕她,在她的手伸过来时连连后退。
“你不要来找我。”
邓敏敏没有理会他的拒绝,自顾自地质问:“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话吗?好不容易爬到了半山腰,难道又想跌入泥潭里,跟那些污秽搅和在一起?”
“别说了,”林星野心里难堪,徒劳地驱赶她,“你走。”
“想想元宝,他还得依赖你十几年,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保证给他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
林星野冷漠地说:“不要硬给我塞包袱,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照顾他。”
邓敏敏厉声道:“那可是你亲弟弟!”
“我没打算给他当爹。”
邓敏敏生气地瞪他,尖利地反问:“那陆澄子呢?你拉着人家跟你好,可你有想过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吗?”
林星野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你不要拿她刺激我,没用。”
“想想你们的将来,”邓敏敏精准地拿捏他的死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怎么给她一个家?你做事就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别说了……”
“她那么努力,你却这么堕落,你觉得合适吗?”邓敏敏继续戳着他的痛处,“难道你真的想和她当一对有着云泥之别的爱人?你就不怕她被更好的人抢走吗?”
林星野满脸痛苦:“不要再说了……”
“她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为的就是给你们搏一个好前程,你这样对得起她吗?”邓敏敏捅着刀子,“没有担当,不求上进,谁会喜欢你?谁会一直待在一个废物身边?”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林星野崩溃地吼道,“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你除了这样讽刺我逼我你还会做什么!我就是想当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废物,你管的着吗!有本事你别死啊!”
邓敏敏咄咄逼人之势消失了,悲伤地看着他。她不再说话,身体逐渐透明不可见。
林星野又不愿意了,仓惶地追上去,企图抓住那抹虚影,绝望大喊:“你回来——!”
回声震荡,他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在床上痉挛成一团。
……
十月底,申沪的气温降到了15度以下,大风携着冷雨不期而至。
陆澄子用书包顶着风雨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发尾和衣服湿了一大片。
即使狼狈,她的心情依然很美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头笑了起来,眉眼温柔。
陆澄子忍不住把口袋里的小盒子拿出来又看了一遍。这是她今年要送给林星野的生日礼物。生日那天在星期五,到时候她打算请假回去,这是她国庆节结束以后唯一的盼头,也是11月份的所有甜头。
公交车迟迟没来,等待的时间越发煎熬。陆澄子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和期待,拿出手机给林星野打电话,想告诉他这件事,让他也开心一下。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但这不妨碍陆澄子雀跃。
她笑着说:“宝贝儿,你在干什么呢?”
“……没做什么。”林星野的声音听起来很哑,还咳了几下,“怎么了?”
“你病了?”陆澄子察觉到异样,“怎么声音听着不太对劲?”
“没事。”林星野深呼吸了几下,“你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出事了?”
“没有。”陆澄子语气轻快,“就是想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哦。”林星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忘记这回事了吧?”陆澄子笑说道,“下周三我请假回去陪你过生日,开心吗?”
出乎意外地,林星野非常沉默,好像对陆澄子的安排一点兴趣都没有,整个人都是木的。
陆澄子的喜悦在安静中逐渐消退,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林星野好像被某种沉重的情绪碾压在地,许久才勉强发出声音,非常嘶哑:“你……不要回来。”
陆澄子一怔:“为什么?”
“你请假那两天落下的课怎么补?又要牺牲你休息的时间去熬夜吗?”林星野问。她请假那周回去后就天天忙到飞起,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他不想再让她经历一遍那种暗无天日的窒息忙碌了。
他也不想继续拉着她疯狂了。
“没关系啊,”陆澄子说,“那些课不难,我看看书就会了。”回去给林星野过生日的代价就是熬夜,可是她不在乎,她就是想哄他开心。
“你的实验做完了没有?汇报准备好了没有?那些论文和作业要熬到多晚才能写完?”林星野的呼吸开始发颤,“刚回学校那几天忙疯了吧?你每天陪我复习英语之后偷偷熬到几点才肯睡?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能不能照一下镜子看看你的黑眼圈到底有多深?”
“……我乐意这样,”陆澄子缓缓道,“我爱你,我乐意这样。”
“我不乐意。”林星野疲惫地说,“我不需要你消耗自己来取悦我,我不想耽误你。”
“你没有耽误我,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
“可你熬夜的每一分钟都是证据。”林星野苦涩地说,“你觉得陪在我身边会让我高兴给我安慰,但实际上只会给我压力,你不要再这样了。”
“……”陆澄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的一件事会给他压力,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在这个时候多找机会陪陪他,让他尽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状态,赶快从迷雾森林里走出来。她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但跟林星野比起来只能排次要位置,她也可以应对得了。
“我从来不要求你给我什么样的回应,也不需要你对我承诺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陆澄子说,“难道我做这么多,你感受到的只有压力吗?”
林星野说:“你只是在抓住一个你认为可以信赖的依靠,好继续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陆澄子茫然。
真的是这样吗?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太过依赖他无法自立,而不是出于对林星野无人可及的爱吗?
“可是你以前也说过,我可以一直依赖你,不管现在还是以后。”陆澄子红着眼问他,“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反悔吗?”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只有彼此的背景杂音。
“……对不起,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坚强点。”林星野连呼吸都是干哑的,“我现在就是一滩烂泥,我一点也靠不住,也不想再被谁靠着了。”
“什么意思?”陆澄子以为他要想不开,慌得简直想哭,“你要做什么?”
林星野擦掉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好像在把自己剥皮去骨,挣扎着,许久才说出口:“我们分手吧。”
他可以疯,陆澄子不可以。
趁她落得还不深,还有止损的机会,快让她停止坠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