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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1】

      穷乞儿没有名字,就连“穷乞儿”这三个字,也是因为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所以穷乞儿想,这应该就是他的名字了吧。

      穷乞儿没有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在一个破庙里,和一堆或坐或躺,和他一样没有家的人睡在一起。

      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穷乞儿白天的运气不错,他或许能找到一团干草,亦或是一张别人家不要的,发了霉的被褥。
      然后舒舒服服的度过上半个夜晚,再在下半个夜晚被冻醒过来。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事实上每次的结局都是这样——睡到半夜的被子被其他人抢走。

      最开始的几次,穷乞儿还会“啊,啊啊”的上前去和对方理论,可是穷乞儿不会说话,力气也没对方大,每次都会被推倒在地,再来一阵拳打脚
      踢的“招待”。

      慢慢的,穷乞儿也不在会去在意这件事。即使对方故意拿着东西到他面前“炫耀”,他也能将对方当做空气无视掉。

      饿了的时候,穷乞儿就会抓一把地上的绿草吃,也不细嚼,囫囵吞枣的就咽了下去。
      有时候也会有路过的人看到他这样而心生怜悯,递给他一张大饼,或者几个馒头。

      穷乞儿不会说话,于是便只能“啊啊”的对着人“砰砰”不停的磕头。
      然后在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口撕咬着那对他来说美味不已的食物。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穷乞儿没有时间观念,只是偶尔他饿的连绿草都找不到时,他会难得的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比以往都久点。

      这天早上,他换了个地方拔绿草,刚蹲下还没吃几口,他的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双银亮的,混沾着红色的液体和黑色的泥土的鞋子。

      穷乞儿有些愣愣的站起身抬头往上看去,却只能看见对方背光的脸庞和突出的喉结。

      【2】

      男人蹲了下来,穷乞儿这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即使沾着泥土混着红色印记,就连穷乞儿这种没什么审美的人都能觉得好看到不行的脸。

      穷乞儿一时看呆了,直到他突然看见男人黑色的瞳孔倒映出自己的脸。

      一张黑不溜秋的脸。

      穷乞儿转身就想跑,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太脏了,他想去找个地方把自己洗洗,洗干净。

      他跑了几步,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原地,忍不住又“啊啊,啊”的叫了起来。直到身后的衣摆传来一股拉力扯了扯他,他这才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去。

      男人还蹲在原地,穿着一身他看不懂的银亮亮的衣服,见他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手又扯了一下。穷乞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衣服被对方拉住了,他伸手去扯,结果对方纹丝不动,反而是他,扯得手心都红了,也没救出自己的衣服。

      “啊啊。”
      穷乞儿伸手拍了一下对方,本来是想让对方放开自己,结果也不知道那衣服是用什么做的,毫无防备之下,直接痛的穷乞儿又“啊”了一声,眼睛都有了点泪花。

      穷乞儿看着自己红彤彤的手心,忍着泪意想给自己吹几下,结果那男人的速度比他还快,直接夺了他的手,抢在他前面给他的手心呼呼。那模样,看着居然要比自己这个手的主人还紧张。

      穷乞儿呆住了,他那本来脑容量就不大的大脑在这一刻差点就死机了。如果不是他的手还在隐隐作痛,估计上一秒他就要晕过去。

      “啊,啊。”
      穷乞儿忍不住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拉了拉对方。

      男人动作略微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微微抬头,看向穷乞儿。

      “你愿意跟我走吗?”
      像是长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男人的声音沙哑粗糙的有些难听。但穷乞儿的注意力却全被男人刚刚到话吸引住了。

      跟,走?
      是,是想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吗?

      穷乞儿努力的想要分辨着男人的意思,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一时间有些害怕的低头看着自己同样黑黑的小脚丫子。

      他没读过书,也没人教他说话,能知道跟和走这两个字的意思,还是因为有时庙里有的人不开心了,就会对他说“跟上,跟上”,“跟过来!”等等。
      然后他就会被对方好好的“招待”一番,在地上躺上好一会,才能扶着手臂,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那一段时间,他甚至对“跟”字有了阴影,只要听到庙里有人对他发出“跟”字的声音,下一秒他就能跑不见踪影 。

      而“走”字,则是他偶尔几次被人突然踹一脚摔倒在地的时候,对方会在嘴里骂到“走开!”之类的。

      可现在当这两个以往带给他恐惧和害怕的两个字结合在一起时,穷乞儿突然就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个男人,是想带他走,还是也是和那些人一样,是想打他呢?

      【3】

      像是看出了穷乞儿的害怕,男人一把抱住了穷乞儿。

      “别怕,别怕,”男人喃喃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不会。”

      此时的穷乞儿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也看不懂男人看着他的眼神为什么会有泪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银亮亮的衣服也太硬太凉了吧!

      他的脸被迫紧紧贴在上面,难受的同时,还忍不住轻轻“啊”了一下。
      男人这才清醒过来,连忙松开了他。

      穷乞儿连连后退几步,确定不会轻易又被男人一把拉过去后,这才放了点心捂着自己的脸揉了揉。

      “对不起。”男人语气真诚的向着穷乞儿道歉,那双亮晶晶的黑眸即使是在一张脏乱的脸上,也能看得出其漂亮 。
      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了一颗糖,伸到了穷乞儿的面前,“这是道歉的小礼物,我为我刚刚冒失的举动深感抱歉。”

      那颗糖是红色的,在日光的照射下,漂亮的让穷乞儿都要以为这或许不该是颗糖而是宝石。
      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和他耐心说话——明明以前,他都会因为不能正常与人沟通而被人打。

      他盯着那颗酷似宝石的糖果看,自认为过了许久,终于伸手拿了过来。

      男人笑了。

      【4】

      决定和男人离开之后,穷乞儿就一直拽着男人那本就破烂的裤腿,亦步亦措的跟在他脚边。
      那颗糖被他含在嘴里,穷乞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甜味。不只是生理上,那丝丝甜意像是张网,一缕一缕的飘进他的心底,让它心甘情愿的被裹住。

      男人带穷乞儿进了一个他以前连路过都会绕着走的地方。
      当看见里面那个熟悉的人影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走来时,穷乞儿瘦小的身体忍不住僵了僵,连嘴里的甜味似乎都被冲淡几分。他缩着脖子把自己往男人的退后藏了藏 。

      “客官,您这是...”店小二看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男人,眼神透露着些怀疑。
      要不是他身上穿着盔甲,周边也若有若无的萦绕着一股啸杀气息,估计他早就拿扫帚把那男人和他身后的乞丐给一起轰出去了。

      男人侧身一步,刚好将脚边的穷乞儿彻底挡住,“给我开间房,烧两桶热水,再备一些吃食上来。”
      说着,男人伸出手,递给了店小二一把碎银子。
      看到钱,店小二原本在穷乞儿眼里就有些渗人,甚至算的上可怕的脸,顿时变了个样。

      变得像是一朵画在地上的花,笑的皱巴在了一起。

      穷乞儿吓得放开了拽着男人裤腿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真可怕,他想。

      店小二拿了碎银子,步调漂浮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在前方为后面二人领路。
      男人垂头看了看捂着眼睛的穷乞儿,也不开口,反而直接蹲下身,一只胳膊用力一抱,小孩就因重心后移的原因,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

      在梳洗之前,男人就已经叫了店小二送些衣物上来。现在他正在帮穷乞儿穿上那件对比他来说还是大一些的衣物。

      穿衣完毕,男人又想像之前抱着穷乞儿上来那样,抱着他下去时,被穷乞儿微红着脸躲开了。

      男人眉头一挑,倒是没坚持,转身领着小孩下楼吃了顿饭。

      看着面前从没吃过的东西,穷乞儿又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不然怎么会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呆瓜;
      不然为什么平常只是偶尔路过,或者只是想躲雨的时候,也会被那个店小二拿扫帚驱赶时,现在的他却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一定是梦吧...穷乞儿恍惚的想,如果这真的是梦的话,他希望可以永远都不要醒来。

      【5】

      男人没打算在这久住,他租了一辆马车,在第三天的清晨,就把还睡得迷糊的穷乞儿平稳的放进去,而自己坐在外面赶起了路。

      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偶尔也会在一些村庄或者小城镇里停留几日,但很快就又接着赶路。
      赶路的路程往往都伴随着无聊与平淡,偶尔男人觉得无聊乏了,就会抓着穷乞儿教他识字和说话。

      穷乞儿没接触过这些,心底觉得新奇,都不用男人开口,他就已经探头探脑的蹭了过来,缠着男人教他。
      即使他缠的多了,男人也不会觉得他烦,每次都是一副温柔的大哥哥模样。

      男人还告诉穷乞儿,他的名字从现在开始,就叫做“启茕”,不在叫“穷乞儿”了。还教他“启茕”二字该如何书写,让他以后要牢牢记住。

      穷乞儿,哦不,现在该叫他启茕了。
      启茕看着自己的新名字,又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经过锻炼,他已经能勉强开口说话—结结巴巴问男人:“那,那你,叫什么名,名字咧?”

      男人的身体好像忽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低头看向正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孩,忽然笑了一下,“我名启字离,唤启离,但日后你我需以师徒相称。”
      启茕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但他又有些不解的看向启离,眨巴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师,师父,你为什么哭,哭了昂?”

      哭?男人心底像是有些疑惑和不解,他怎么会哭呢?他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摸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就已泪流满面。

      .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启离要去的地方终于到了。他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在启茕眼里高大的不行的门外,然后才牵着他进去。

      刚进城门,两边就能看见许多的小摊摆在那,偶尔还会朝路过的行人呦喝两声。
      启茕看着新奇,时不时眼睛就往那些摊上的东西看去,牵着他的启离注意到这一幕,轻轻拍了拍启茕的头,带着他先找了家客栈住下,这才又重新牵着他回去,慢悠悠的逛了起来。

      摊上没见过的好看的小玩意实在太多了,启茕好奇的跑这跑那的去看。手也没忘牵着启离的衣摆,拉着他一起走。
      大多数时候,启茕都只是好奇看着那件吸引他的小玩意,就又跑去下一个吸引他的摊位接着看了起来。
      他根本就没想过去求启离给他买,因为他觉得,师父能收留他他就已经很感恩了,怎么还能让师父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上面为他破费呢?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多看了眼眼前摊位上一个绣着像棵树的香囊,像是要把这个模样记到心里去。
      “这个香囊,给我包起来吧。”启离淡淡开口,看到身旁小孩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动作自然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块碎银,无需找了。”

      “哎,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摊主乐得合不拢嘴,手脚麻利的将刚刚启茕一直盯着的香囊包起,又拿过一个木簪子,和香囊一起递了过来,“公子长得可真俊啊,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这个簪子就算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公子能收下它。”

      “多谢。”启离没有拒绝,拿过香囊和簪子,看了眼天色,感觉逛的差不多了,就领着眼巴巴看着自己小孩回了客栈。

      “师,师父,”启茕小跑几步跟上启离,手里拉着他的衣摆,“您,您为什么要,要买那个香,香囊啊?”
      启离放缓脚步,让启茕不用小跑也能跟上他,“想买便买了。”
      “啊,啊?”像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启茕原本还在不好意思跟羞愧里反复横跳,现在倒是像泄了气的皮球,只能呆呆的“哦”了一声。

      见他这样,启离倒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

      他又伸手拍了拍陷入自闭的小孩的脑袋,将刚刚买的那个香囊悬在他面前,“当然,也是因为看你喜欢才买的,快收着吧。”

      闻言,启茕一扫刚才的郁闷,两眼放光的盯着启离,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谢道:“谢谢师父!!”

      【6】

      启离带着启茕在衡阳城住的第一年里,寻医治好了他的口痴,后又开始着手教导他如何识字书写。
      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总算将他当初落下的功课补上,彼时的启茕刚好满了八岁,于是在第四年的时候,启离便决定要开始传授他武功。

      启茕应承。

      此后无论风雨,无论大暑或是大雪,他都雷打不动,完成着启离布下的每一天的练武功课。
      每当他快坚持不住时,他就会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这条命是师父捡回来的,他绝不能让师父失望。

      如此,便也挨过了八年的春夏秋冬。

      直到今年他刚好满十八的那天,师父对他说,时候到了,他要走了。

      启茕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师父,似乎是对他的话不解。
      因为在他的心里,师父去哪都会带着他,虽然每次练武时,师父总是对他说,他以后是要去当大将军,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可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去当那个什么劳子将军,他只想等师父老了以后就给师父养老呢!

      像是知道启茕在想什么,启离笑着伸出手,像以往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启茕的头,“十五日后你去京城那找一位名叫吴侯的人,同他说你无父无母,如今国有难,你愿为国捐躯,他会安排你接下来的事的。”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启茕心里莫名浮现一股紧张。

      “......”启离看着已经到他鼻尖的少年,终究还是不忍瞒他,开口道:“这十三年如我而言,本就如同偷来的一般,现在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走?师父!你要去哪?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启茕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紧紧抱住启离的腰肢,像是这样就能阻止启离离去。
      和启茕紧张的状态不同,启离看起来好像早就想通了。他任由启茕抱着自己,眼底藏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怀念,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启茕的背。

      “你想知晓为何我的名字要取为启离吗?”

      “不,不,”启茕白着脸摇头,“师父,师父你别说了,启茕不想听。”

      启离还是那副轻松的模样,他也不听启茕的回话—可以说他刚刚其实只是象征性的问一句—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你师父我知道,将来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于是那时我便给自己取了启离二字。”
      “启字代表启程,离字代表离开;也是告诫你师父我自己,我终究不能伴你长久。”

      “师父——”启茕摇着头,眼泪哗哗的流下来,他张嘴刚要说什么,下一秒便被启离一个手刀劈晕过去,只剩下嘴里还在喃喃着师父二字。

      启离抱着即使晕过去,手也还牢牢抓着他的衣摆,像是怕他离开一般的启茕,动作轻柔的将他放上床榻,坐在一旁看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窗外传来一声虫鸣,他才像是惊醒过来一般回了神。

      目光落在启茕抓着自己衣摆的手那,启离试着扯了扯,却未能扯回,他闭了闭目,还是让自己硬下心,一根一根掰开了启茕的手指。
      他推开房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这才头也不回的踏入了夜色之中。

      【7】

      意识刚刚回笼,启茕便立刻清醒过来,他慌慌张张的爬起身往隔壁的屋子跑去,嘴里喊着“师父,师父!”

      他昨天做了个梦,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他梦到师父跟他说他要走了,日后的路不能陪他,要他一个人好好的走下去。

      太可怕了,启茕想。
      等他见了师父,一定要同师父好好说说这梦有多可怕,然后再缠着师父答应他,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他,丢下他才行!

      这般想着,刚醒过来时的那股害怕也冲淡了一些,启茕敲着门,有些神游的想到,师父今日起的好像有些晚?

      他敲了一声又一声,也不见师父给他开门,手犹豫的放在门上要推开时,没由来的一阵恐慌忽然攀上他的心底,让他的手立刻就收了回去。
      好像,如果他推门而入的话,昨天的梦就会变成现实。

      他看着没有回应的门,结结巴巴的在心底宽慰自己,师父一定是昨日没休息好,等正午他在来找师父好了。

      就这样,他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转过身若无其事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直到正午到来,他再去敲响那扇门时,他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他该知道的,师父昨夜便已离开,而他却还傻傻的希望这只是场梦,幻想着师父打开门,笑着对他道早。

      启茕再难强忍,一下就跑进了启离的屋子,扑向那张启离曾经睡觉的床上埋头哭了起来。

      那哭声,可谓是震耳欲聋,就连隔了条街的大娘都能听见。
      让过路的行人不免推测,这哭声的主人究竟是遭受了何事,才会哭的这般撕心裂肺。

      ·

      自那一日过后,启茕的所有感情好像也都留在了那,再也不会了哭笑。

      他按照启离留下的话,收拾东西去往了京城,找到了那位名叫吴侯的人,对他说明了来意。

      这之后,便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战场时光,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无名小卒,一步一步成为了受百姓尊敬爱戴的大将军。

      成为了当初那人说的,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启茕这十年来从未娶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常年在外打仗,一年到头在京城待不了多久,真娶了妻子的话,也只是耽误人家。
      话虽是这么说,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是不是真这么想的。

      不过有一传言在民间倒是广为流传,据说那皇家的三公主天雅乐对启大将军一见倾心,死缠烂打许久,说是此身非他不嫁,还找了皇帝许多次,希望能嫁于那只知道打仗的启大将军,只是每次都被对方以一句前线战事如此紧张,臣现无心儿女情长给打了回去。
      要说那三公主天雅乐虽比不上那京城第一美人的长公主,但她自己好歹也是个京城的第二美人,放眼整个京城,估计也就只有启大将军那只知道打仗的木头,才会拒绝美人的那一片真心吧!
      众人扼腕不已。

      【8】

      将长剑从敌人的胸膛里抽///出,滚烫的鲜血立刻喷洒在地上,偶尔还有几颗落在他的脸上。启茕侧过身,身体已经形成自我意识,举剑接下了身旁的攻击。
      他顺势抬腿用力一踹,没有感情的瞳孔映出对方被他一剑割喉的模样。面无表情的甩了甩剑身上的血,就立刻又跑去别处,和敌方的士兵厮杀在了一起。

      这是场苦仗,他们已经这么不吃不喝的打了三天了。
      每个人都十分疲惫,却无一人敢停下休息,因为如果真的停下来,等待他们的,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哪怕肚子咕咕咕的叫了一声又一声,他们也依旧机械的挥舞着手里的利剑,与对面同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了三天的敌方士兵打在一起。

      因为他们谁都知道,这场仗他们不能停,也停不了。
      直至一方溃败,直至一方彻底死亡,直至胜利到来,他们才能真真正正的休息。

      太阳又升起来了。
      清晨的日光照亮这片满目疮痍的鲜红大地,伴随着清风刮过每个还站着的人的脸颊,他们浑浊无光的眼神终于清透起来了。

      “赢了...我们赢了!!”
      有士兵忍不住跪在地上,看着周围所剩无几的战友,又哭又笑了起来。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传染了在场的每个士兵的身上。
      他们嘴里念叨着“赢了”二字,念着念着,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却因长时间没有进水,喉咙干哑到不行,只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声。

      咳着咳着,又忍不住呜咽的哭了起来,即使他们的脸上没有一滴泪水,却也能让人感觉到那哭声里的快乐与悲痛。
      前者是他们的仗打赢了,作为胜国,能够收复败国那一方的城池与粮食物种,此后轻易不会再有别国的人敢轻易来犯;
      后者,一是当他们这些还剩着一口气的站在这战场中心,环顾四周那一具又一具的尸首时,不禁悲从心来;二是有些想起自己曾经那些要好的战友也成了这战场里的一具尸首,想起上战场前曾一起说的话,就不能自已的泪流满面。

      听着耳边的那些哭声和喊叫,启茕看着那缓缓升起的太阳,突然有些晃神的想到,当初好像也是在这么个晴朗的白日,遇见师父的呢。
      一股倦意忽然爬上他的心头,他没有抵挡,而是顺从的闭上了眼。只是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有些遗憾的想到,自那日之后,就一直未能找到师父。

      他花了八年,成了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大将军,可是他真正想听的那一声称赞,却永远也听不见了。
      现在是第十年,他将仗也打完了,心底最后的期盼也彻底消失,不在奢望着那人会出现在他面前。

      【9】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启茕还有些懵,直愣愣的望着天看了好一会,这才堪堪回了神。

      眼前的街道让他有种莫名的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见过。

      他拦下一位路过他身边的青年,刚想问他现在靖国和兆国的战事如何,却见对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自己,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人。

      当青年看清启茕现在的模样时,更是脸色一白,扭头转身就要跑,启茕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对方,将自己刚刚的问题问出。
      周边的人在看见启茕的那一瞬间,立刻就躲得远远的了,眼下如果这个青年也跑了,想再找个人了解如今的情况就更难了。

      那青年被启茕抓着,挣也挣不开,抖着腿听清启茕的那个问题时,本来惨白着的一张脸又变的有些疑惑,眼神略有些古怪和惧怕的看向启茕。
      “小生未曾听过什么靖国,若这位将军问的是斬国与兆国的战事,小生或许还能说上一二,但这靖国与兆国,小生是万万不知的!”

      斬国......这不是靖国的上一任皇帝的字号吗?
      启茕一脸恍惚的放开了禁锢青年的手,对方一得了自由撒腿就跑。徒留启茕一人站在原地艰难的消化着这个事实。

      他视线放空的盯着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忽然想起,自己刚刚为何会觉得这个街道眼熟了。

      这不是他小时候呆的那个小镇吗?!

      启茕一个激灵回了神,身体下意识就朝一个巷口走去,路上看见一个当铺时,他无意识的擦了擦手里的剑,鬼使神差的走进去,将佩剑当了。

      那把剑是皇帝赐的,自然不会太差,再加上他这一身刚下战场的模样—虽然当铺老板不知道哪又打仗了—让那当铺老板不敢随便糊弄,给启茕兑了好几袋的银两。
      启茕现在带不了这么多,便询问当铺老板这银两是否能先存在这时,得到了当铺老板的慌乱点头,这才揣着一袋银两出了门。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只是心里头好像有股直觉,顺着那股直觉往前走,他又看见一个卖糖块的摊,他同那位老妇人买了一块红色的糖块,转角拐了两三个弯时,启茕便遥遥看见前面有个蹲在地上拔草吃的小孩。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看过。

      他走到那小孩的面前站定,看着那小孩慢慢站起身,心里的那股熟悉也越来越呼之欲出,直到那小孩抬头露出一张他熟悉不已到脸时,他霎时间想明白了一切。

      【10】

      原来从始至终的都是他自己啊。

      启茕蹲下身打量着的这个小时候的自己,当看见小孩转身要跑时,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摆,轻而易举的让他原地跑了几下没跑掉,然后见小孩一副害怕的模样回头看向自己,启茕没忍住,又扯了一下。

      小孩的注意立刻就被那拽着他衣摆的手吸引过去,伸出两条瘦瘦的胳膊去拽自己的衣服,却没拽动。小孩像是生气了,伸出一只手就拍向启茕的胸甲上。

      两人的距离太近,这个动作又有些突然,启茕一时根本就没防备——哪怕这个小孩的所思所想和他当初一样,但如今他已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五岁时想的什么?

      看着小孩那一下就红了的手心,想起自己以前受伤的时候喜欢让师父给自己吹吹时,他下意识就握过那小孩的手腕,一脸紧张的对着那手心吹气。

      等小孩拉着他的手晃时,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点过于自来熟了,都还没问小孩愿不愿意跟他走呢。
      想到这,启茕抬头看向同样正看着自己的小孩,开口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孩又呆住了,像是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性,整个人都在神游。

      直到启茕发现小孩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时,他这才迟钝的想起,现在的自己好像不仅不会说话识字,连别人的一句话都要思考好久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想到这,他一把将小孩抱在怀里,喃喃的让对方不要害怕,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时,眼中莫名有了泪花。
      原来当初师父抱着他的时候,心里也是这股知晓一切的释怀与怀念吗?

      ·

      这之后的轨迹便与他上一世的轨迹重合在了一起。

      他给小孩取了自己当初的“启茕”二字,教他是哪个“启”哪个“茕”,该如何书写。
      等小孩看着他写在他面前的“启茕”二字,抬头问他的名字是什么时,他顿了一下,才笑着同小孩说到,“我名启字离,唤启离,但日后你我需以师徒相称。”

      小孩便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但紧接着又一脸不解的抬头,眨巴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开口问他,为什么师父哭了呢?

      哭?
      他原先没反应过来,等到自己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庞时,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心底,其实并不想他以为的那样坚硬。
      就连给自己改名为“启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心底还在渴望着自己的师父。

      他带着小孩在曾经的衡阳城住了下来,教导着小孩说话识字书写,等到第四年,便开始传授小孩武功。

      他时常会对着小孩念叨,说他长大以后会是个大将军,会成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虽然每次小孩都是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却也并未出口反驳。任由他说的模样像是习惯了。

      不过有时,当他坐在树下看着远处小孩习武的模样,会忍不住想到,自己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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