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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潮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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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辰醒来时已是两日后,午后的阳光从镂空的窗棂洒进来,照的桌上的那片铠甲明晃晃的。
“是靖王殿下留给主子的。”谷星河道。
夏秋辰让他拿了过来,伸手抚摸着。他恍惚记得,就在格赛砍向他的刹那间,李禹恒带着一队人马冲了过来,一箭射穿了格赛拿刀的手腕,旋即抱起了眼前天旋地转的夏秋辰。
“他人呢?”夏秋辰哆嗦着嘴唇吐出这三个字。
谷星河递给他一碗浓黑的药,道:“殿下这会儿应该率领大军过了赤子河。”
没死!而且还乘胜追击,打到了敌军的大本营。夏秋辰阴暗的内心顿时明亮起来,接过药碗一口气便见了底。
“请朱枸先生来一趟,我有要事要同他商量。”夏秋辰道。
谷星河“噗通”一声跪下。
“请主子责罚!星河没能带回朱杞老先生。”
谷星河去往离人关的路上,碰到带着妻儿逃跑的呼南,本来谷星河的功夫是在呼南之上,无奈对方还有十来个功夫不错的侍卫,与其纠缠周旋了个把时辰,才突出重围,抄小路赶往离人关。
途中遇着朱杞身边的两个娃娃兵,两个半大的孩子共同骑了一匹伤痕累累的战马,一个娃娃胳膊受了伤,另一个大腿中了箭,认出了来者是夏秋辰身边的谷星河,竞相晕了过去。谷星河喂他们吃了随身带的药丸,又帮着他们清理了伤口,待他们醒来时已是天黑。
谷星河问及朱杞时,两个娃娃泣不成声。
晌午时分,他们三人隐匿在草地里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便点燃导火线,却让北蛮大军的夜不收发现。朱杞吹了一声口哨,他养了五年的骏马跑了过来。他又接连向敌军扔了几颗震天雷,掩护两个吓傻了的娃娃上了马背。
老头拔了皮囊的塞子,仰起枯瘦的脖子,咕咚咕咚将酒一口气喝光,又朗声大笑,喊道:
“大哥,小弟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啊!世子,小老儿还是失言了,一辈子,就好这一口……值啦!”
说罢又将怀里剩下的两颗震天雷朝敌军扔去,导火线“哧溜哧溜”地燃烧着,火光冲天而起时,他也早已让北蛮人的弓箭射成了刺猬。
夏秋辰揪紧了锦被,有风从窗户吹进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接过谷星河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方才压住。
“找到尸骨了么?”夏秋辰说罢又觉得自己甚是荒唐,哪里还有尸骨,早就随着火药与黄土化为一体了吧。
“朱枸先生带回了一抔黄土,葬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谷星河道。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夏秋辰还记得他来利水那天,旅馆里那个喝着酒说着俏皮话的神气老头,那是他第一次见着朱杞。他顾不得身上伤口的疼痛,撑着起了床,去了院子里。
朱杞往地上洒了一杯酒,丝丝白发在日光中飘荡,不见他脸上有丝毫的悲伤,他直起瘦弱的腰背,将空酒杯放在侍卫捧着的托盘里。转身见到了夏秋辰,他嘴唇翕动,喃喃叫道:
“世子!”
夏秋辰朝他点了点头,从谷星河捧着的托盘里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敬了地下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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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纶和申屠龙率两支队伍过了赤子河对北蛮大军进行左右夹击,两军浴血奋战了两天两夜。
一望无际的草原早已不见往日成群的牛羊,随处可见的是青壮年惨不忍睹的尸首,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硝烟代替了青草淡淡的气息。
受了伤的格赛带着一支队伍护送受了伤的阿西古回他的大本营。
行至一沼泽地,几声尖锐洪亮的叫声几欲撞破他的耳膜,他们抬头一看,是一只苍鹰在上空盘旋着。阿西古勒紧了缰绳,疲惫不堪的战马仰天嘶鸣,身后远远传来阵阵铁蹄声。
“前无进路,后无退路。”阿西古沙哑着声音道,“天要亡我,这就是大齐人说的报应么?”
“王……”格赛是一条不怎么会说话的硬汉,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的王。
“格赛,你安的是什么心,竟然把王和大家伙带到沼泽地?”一中年士兵在队伍里喊道,“你是不是跟他们窜通好了?”
格赛闻之愤怒,下了马朝阿西古跪下,双手奉上一把尖刀,道:“格赛对王和大草原的忠诚之心,天地日月可鉴!王若怀疑我,这条命拿去便是。”
“杀了格赛!杀了格赛!”军中声音沸腾起来,却还是没能压住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阿西古相信谁?此刻他谁也不信。
他扶格赛起身,将尖刀插回格赛别在腰间的刀鞘,拍了拍这位勇士的肩膀。他从自己的马背上取下装有烈酒的皮囊,转身递给格赛,犀利的目光环顾,他厉声喊道:“格赛,草原上的雄鹰!有谁不服?本王在此候着!”
格赛抬起头,双眼噙泪,右耳巨大的耳环晃了晃,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他将酒囊别在腰间,飞身上马,掉转马头,带着二十来人向马蹄声奔驰而去。
李禹恒远远地认出了领头的人,对李析道:“此人就交给你了,拖着他,莫伤他性命。”
“莫伤他性命?”李析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要知道李禹恒在利水还吃过此人一箭,“要不要好酒好菜地侍候?”
他话音未落,身上就挨了李禹恒抽过来的一鞭子。
“这一路你喝的是水,还是迷魂汤?看着收拾,让他一两个月下不了床就行,别打残了!”李禹恒道,“若有差池,两百军棍!”
两百军棍,再借李析两条命也不够挨的。李析从袋子里摸出一颗震天雷,待目标靠近时扔了过去,没伤着人,倒把那二十人的战马吓的狂跳不已。
格赛夹紧马肚,勒紧缰绳,用他一身的蛮力迅速制服了他的坐骑,挥刀扫落了朝他射来的利箭。弓箭手他认识。是靖王李禹恒的副将李析。但他的目标是李禹恒!可李禹恒去了哪里?格赛一急竟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细想,李析挥动大刀朝他砍了过来。
李禹恒带着一支轻骑堵住正欲从小路逃跑的阿西古。年轻的大齐靖王坐在马背上,目光阴冷,他身姿挺拔,受了伤虽行军千里,却无疲惫之态。
“该来的终是来了。”阿西古喃喃的声音呈现苍老之态,道:“但是,我们草原的雄鹰宁死也不会服输的!”
“末日到了就是末日到了,要你服输还有什么意义?我母亲想过要和你一较高下么?她生前做恶梦也没有想过会死在亲哥手里。”李禹恒冷笑一声,“枉为人兄,你不就是怕我母亲联合草原三大部落,夺你王者之尊么?”
阿西古看着空中一朵浮动的白云,感觉是那么柔软,悠悠道:“我不怕她夺我王者宝座。她联合三大部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当年我们一起去大齐受他们的教化,她对你父皇一见倾心,并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她是那么的傻,可到头来得到是什么?”
他悠悠的目光又落在李禹恒身上,道:“他们还是防着她,自从你那个父皇登基,他们再也没让她进过你们那个皇宫。你血液里流着一半我们草原人的血,你父亲在大齐储君的人选上犹豫过,可这人选里却不曾有你!哈哈哈!”
“老子不稀罕!”李禹恒啐了一口道。
“我的好外甥,你可以不稀罕,可他们放弃过对你的打压么?你母亲,我那个好妹妹,处心积虑联合三大部落要干掉我,要让你成为草原的新狼王,然后入主中原……杀尽欺辱你们的所有人。”阿西古眼睛里掠过一丝疯狂,道:“你就是一个孽种,从你一出生,我们草原就失去了往日的安详和宁静,部落之间的纷争就没有停止过。”
“闭嘴吧你!”李禹恒不耐烦道:“部落之间的纷争缘于草原荒漠化,牛羊不再成群,贪婪的贵族疯狂地圈地,让平民更加苦不堪言。就说你,荒淫无度,这些年你抢了多少良家妇女,你兄弟的老婆,妹子,你动不动便见色起意。这草原狼王,老子不稀罕,但你,阿西古,德不配位!”
李禹恒咬着牙说完最后四个字,便“当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混战,被逼入绝境的北蛮人像是被打了鸡血,完美诠释了什么是殊死搏斗,结果自然是战况惨烈,双方各死伤超半。
李禹恒拔掉胳膊上的一支箭头扔在一边,抹了一把嘴角流下的血,左手握刀缓缓指向躺在草地上的阿西古的胸口。
“来一刀痛快的!”阿西古握住李禹恒的刀尖,他的右眼已让李禹恒射成窟窿。
李禹恒可以让天下所有人痛快,却绝不愿意让眼前人痛快。他应该叫这人一声舅舅,王府储藏室还躺着一柄小弯刀,刀柄刻着他不认识的字,是他周岁时,阿西古让使者带去送他的。幼年的李禹恒用它挖过一次后院的蚯蚓,感觉不太好使,他艳羡冯至甚的鬼头刀,重,虽然当时他还扛不动,但就是喜欢。
李禹恒将那刀刃从阿西古的掌心收回,正欲刺去,身后却有人喊道:
“靖王殿下,手下留情!”
是呼南的声音,李禹恒虽然跟呼南没接触两次,但他记性听力极好,放眼天下,能够与之相比的不过那么几人。
呼南从马背上跳下,拦在了李禹恒的刀前。
“你数老几,我听你的?”李禹恒冷哼一声道。
“按照惯例,今年八月十五,是六年一次的狼王竞选。如果靖王殿下现在杀了他,草原八大部落会陷入无序纷争,苦的是老百姓。蓝朵公主在天之灵,想来不愿看到草原生灵涂炭吧!“呼南道。
“那是你们草原的家事,跟我姓李的没有丝毫关系。看在你帮助过我的份子上,我今日不杀你,可刀枪无眼,你瞎撞上就怨不得我了!”李禹恒道。
呼南却不急不燥,他抬眼接住李禹恒冷漠的目光,深褐色的瞳孔里映着一点草原的绿色,他从容不迫道:
“沙知国在我们北边境一直虎视眈眈,他们最终的目标不就是你们大齐么,少了我们草原这道屏障,你们大齐又怎能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