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孟久童

107、第107章

　　十五年之后。

　　国内局势变了。

　　圆满完成任务程华弌被秘密护送到了杭州，到了杭州。程华弌有了新的身份，是个下乡接受改造的知识分子。程家彻底消失在了京城，人们都知道它辉煌过，也知道它已颓败。

　　最后一次任务后，张斯言带着程潇潇去了美国继续完成任务，贾庄则离开了程家，去寻宋懿涵。

　　身边的许多人走的走，散了散。

　　杭州的天气连绵多雨，湿气重。

　　熬过这些年就好了。

　　再熬一熬，就都过去了。

　　气候变化大，饮食习惯差别也大，很多人无法适应，硬生生地熬死在异乡。

　　可是这些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家产没了可以再来，人脉没了可以再建立，只要活着，一切的一切都有转机……可他现在完全失去了宋懿涵的消息，再也不能打听到半分。

　　五年前，他得到最后的消息，宋懿涵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什么药都没用。

　　他现在都不知道宋懿涵现在是死是活。

　　他不敢想。

　　白天他拉车、造砖、修建大棚，程华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做这些事，但他总得做些事情吧。后面因为他识得几个字，去教书，去带班，再后面被调走了，搞翻译上的工作。

　　有天工作结束了，他拿着一堆资料返回，远远看见前面有个人影，那背影熟悉而陌生。

　　程华弌看着那背影看了很久，神色平淡，可手都在颤抖。

　　那人的双腿截断，就算套了竹筒也就只刚好到他的胸口，杵着拐杖费力地向前走着，侧脸望过去跟记忆中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程华弌整个人都在发抖，略微迟疑了两秒，没任何犹豫地走上去。

　　程华弌叫他：“贾庄？”

　　那男人转过头，陌生极了，困惑地望着他：“你找我？”

　　程华弌道：“抱歉，我认错人了，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他笑道：“哦。”

　　两人无言片刻，后面人实在没力气走了，程华弌把人背回了家。

　　那男人姓王，叫王子磊，跟他一样，原来的身份非富即贵，后面家被抄了，府上的人走的走跑的跑，而他也被仇家报复，双腿被人硬生生地给锯断了。

　　后面两人渐渐熟络，程华弌也就经常上门做客，王子磊身边有个长相丑陋的女人，据说是他以前的下人。

　　他去的时候，女人在熬药，王子磊在家里休息，见他来了，连忙起来把竹筒套在腿上要来招呼他，动作粗鲁，他额头上硬生生起了一层冷汗。

　　女人端着药进门，见他这样，赶紧去扶：“爷，你轻着点儿。”

　　说完就掏出手帕细细擦拭男人额头上的汗珠。男人也就不动了，任凭女人在他身上忙活。

　　他的脸上皆是沧桑，但看向女人时，目光柔情似水。

　　程华弌看在眼里，也就明白了男人拖着这副残缺的身体拼命赚钱的缘由。像他们这样，经历了那么多，家没了，身边的人早就走光了，以前好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们来往，深怕扯上什么关系趟这趟浑水。

　　活着，也不过为了心里的念想。

　　王子磊下了地，双腋杵着拐杖，招呼着客人。

　　程华弌跟他谈生意，王子磊听了他的想法考虑清楚后便答应跟他合作。他们就成为了合作伙伴。

　　他还年轻，他还不老，他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之后，程华弌跟王子磊经常忙碌得脚不沾地，他们两人走过大大小小的工厂商路，皮肤晒黑了，脚底起泡了，后来慢慢的，拉到一两家的老板，甚至不用去挖山上的野蘑菇，家里能买得上大米了。

　　当然了，他跟王子磊两人跟不要命似的赚钱，王子磊那人的腿被磨得鲜血淋漓，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华弌某天晚上去送钱，在门口时，看到女人给王子磊上药时，一个大男人疼得眼泪的流出来了。

　　后面好不容易谈妥了一笔大生意，程华弌不忍心，就跟他说这次他去就可以了。

　　他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卖茶叶的好季节，北平好几家的茶商都要来杭州，茶叶交易频繁。”

　　“以后跑商有的你走的，不过现在还不行，你先休息着养好伤，我先去把路走明白。”

　　王子磊接过程华弌手中的那笔钱后，眼泪下来了，不知道是药水咬的伤口太疼，还是说的话太戳心窝。

　　程华弌花了大半年才把路走明白。

　　北京的茶商来杭州的时候，程华弌经常往茶楼跑，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把八成肉票米票都换成了茶票，整天就住在茶楼，跟人谈生意。

　　茶水没味了，像白开水一样，他也杵着不动赖着不走。

　　久而久之就连店里面的人都认识了程华弌这个人，头一次见人把米票肉票蔬菜票换成了茶票，都在背后嚼舌根，说这个人是是个傻子、蠢货。程华弌也不当他们是一回事，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喝着冲淡的凉茶，跟着茶商交谈。

　　没人知道他打什么注意，只当他好面子要自尊，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那天王子磊跟他进了茶楼，低语交谈，原来是京城最大的茶商来了，就是不远处下棋的中年男人，人称七爷，诺，就那位。

　　程华弌顺着目光看过去。

　　七爷已经到这里很久了，不爱听曲不爱喝茶，就爱下棋。

　　七爷在这里好几天了，程华弌也在这里好几天了，两人也都互相注意对方好几天了。

　　站起身来，程华弌径直走到桌边，其中两人正在下棋。

　　七爷已经胜了好几盘，他看着棋局，一言不发。年轻人应该是七爷的儿子，两父子对弈，棋术不分高下，按照辈分，应该子让父，可难就难在如何不着痕迹地认输还能不丢大爷的面。

　　这可就难住了那位年轻人。

　　再三犹豫，可就是无法走下一步棋。

　　程华弌年轻的时候就是人精，现在更是人精中的人精，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的端倪：“弃马保帅，五步之后即可翻身。”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七爷笑而不语。

　　七爷只是提醒道：“小伙子，观棋不语。”

　　程华弌笑了笑，抬头就跟大爷的目光对上，丝毫不带胆怯：“年轻人不敢赢，我不帮他，我帮你。”

　　七爷挑眉，果然再有一步年轻人逼宫，他只能按照程华弌所说弃马保帅。

　　一步接着一步，大爷转败为胜。

　　一盘结束，年轻人总算歇了口气，不着痕迹地输了这盘棋。

　　七爷抬头，似笑非笑道：“说你不敢赢，你还真不敢赢？”

　　年轻人脸一红，似乎被瞧见了心事，结巴道：“父亲……父亲棋艺了得，本，本就比我厉害，我哪里不敢赢，分……分明就是赢不了……”

　　程华弌一笑，引起了大爷的注意，大

　　七爷问他：“你笑什么？”

　　程华弌说：“想到了一句俗话，叫青出于蓝胜于蓝。”

　　七爷点头，瞧了程华弌几眼，倒也没说什么。

　　后面，程华弌跟他七爷聊了整整一天，从早上聊到下午，茶水、糕点和饭菜钱都是程华弌方请客，具体聊的内容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茶楼里的小儿都在笑话他。

　　七爷要吃好的喝好的，那傻子还真请了，一壶茶，把他半年的饭票都喝没了。

　　王子磊也觉得不值得，但是看程华弌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后面那日子，他连米也买不起了，只能上山挖野菜蘑菇。

　　这些年的苦日子，他都过习惯了，只是想着早点回到北平，早点去找到他的懿涵。他没有亲人了，父亲死了，程松溪死了，宋懿涵杳无音信。

　　他得找到他，无论是死是活。

　　日子都是这样过去的，每天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面对墙面上的大字报，鞠躬念宣言，读得越大声越好，读得街坊邻居都听见才好，这样这算是改造成功。

　　请完早示，就得开始一天的生活。

　　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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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跟七爷合作了，人开始更加忙碌。

　　这个时候王子磊的女人怀孕了，过了十多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子磊笑得合不拢嘴，程华弌包了个大红包。宴席后，他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说：“以后我们不能再跟七爷合作了，到此为止。”

　　王子磊舍不得，屋子里添加了那么多东西，不甘心：“华弌，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吧，再说我们生意刚有起色……”

　　“七爷胃口太大，想一口撑成大胖子，我们不能陪他这么玩，会没命。”

　　王子磊一下子挺直了身板。

　　程华弌把他和七爷还有他儿子的规划都详细的解释了一遍，王子磊听得差点心脏没吓停。程华弌从小学习的就是经商之道，清楚七爷所作所为，也知道事成之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下场。

　　他们不能因为现在赚的蝇头小利，被人当活靶子。

　　程华弌对他说：“我们玩不起这么大，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王子磊道：“我听你的。”

　　程华弌朝他点点头，意思不言而喻，后面他吃过晚饭就走了。

　　果然后面七爷想要独吞了杭州这一块贩茶的生意，得罪了不少人，动人蛋糕无异于把刀架在人脖子上。

　　这样垄断的后果就是杭州这边的茶商他们算彻底得罪了，所有人把他拉进黑名单。

　　听说七爷被人绑架。

　　被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