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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阴篇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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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妹
几日后船离徐州。夜里夫妇俩谈起张家晚年得子,江氏嗫嚅道:“夫君可也为子嗣之事忧心么……我们成亲已有三载,至今也无消息……”说到这涨红了脸,拿指甲掐着被角。
寒琅不测她有此一问,撇过头去看她。妻子粉面含羞,一双杏眼泪光闪闪。他心内不舍,就要温言相劝,尚未开口,心早“铮”地一下,似被一缕丝弦拔根吊起,悬吊于柱梁之上,稍有动作那丝弦便猛地一拉,一颗心鲜血淋漓、人如在绝谷,只觉己身可厌,能抛舍了才好。
江氏顾自还接道:
“若这般下去,恐怕婆母不能见容。夫君可有纳妾的意思……”
说时已带些泪意。寒琅强忍心中厌恨,开口相慰:
“夫人何出此言,子息之事非人之力,乃为天意;二则夙行之报。君子顺其自然则可,强之实为徒劳。何况你我春秋正盛,何必忧之过早?”
江氏听了眼圈红着望紧寒琅,
“那么婆母也是这个意思么?夫君……有意填房么?”
“夫人不必顾虑此等琐事,晚生断无纳室之意。至于我母……亦无须夫人忧虑,交我处置可也。”寒琅还是那般温言细语,可说到婆母,声音却仿佛渐渐远了。
江氏心内翻江倒海,半是快慰、半是不安,揣着悲喜心事睡去。
那夜之后,江氏犹豫再三,还是求宋郎在清江停留半日,不敢提娘娘庙,只说同去南市游玩一回。寒琅自来不与妻子争执,自然答应。
三日后泊舟清江府,夫妇俩只带江氏陪嫁丫鬟和一个小厮,四人同去南城街市。街上自然少不得瓜果杂货与字画首饰售卖,确实热闹,但也未见与他处有何不同。
江氏自打入了南市一径东张西望,看到像是院落门首的总要反复张看,直看到匾额字样才罢。
街市上也有卖胭脂绸缎的,也有卖头面首饰的,江氏都要走近瞧一瞧,瞧过一眼便即走开,不像逛街,倒像在找什么。直到街市尽头,什么也没见买。寒琅纳闷,却也不问。
忽而江氏丫鬟环儿指着前头右首极小的一间房舍,拉着江氏笑道:“小姐!是这里么!”江氏抬头一看,是极小的一幢庙宇,只一间房,与住家无异。那庙也无院子,堂皇皇立在路上,门开着,门前匾额黑底金漆几个大字:慈慧灵感娘娘庙。
“就是这里了!”江氏也笑出来,回身眼巴巴地望着夫君:“前头听人说这庙里供着一位灵感娘娘极灵验的,妾身想进去拜求夫君宦途顺遂、婆母长寿安康可好?”寒琅这才明白江氏此来意图,抬头去看那小庙:此处前无香台后无殿,门前一匾字迹全无章法,大抵供奉着些无中生有。江氏不知听来哪里传言,想来此却不敢明言,才假称要逛南市。
寒琅反笑了。江氏平日畏人口舌,外人跟前一派端肃,竟也信些野狐山鬼之流。这副小儿女姿态倒比平日更可爱些。寒琅行在一处字画摊前半开川扇摇两摇,闲闲开口:“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不便进去,夫人随意便是。”江氏红着脸“嗳”一声,拉着环儿一阵风似的溜了进去。
江氏进去拜娘娘,自有好些事要祝祷,跪在当中久久不起,环儿也掏出好些香烛跟着拜。娘儿倆拜个没完,外面寒琅本为宽妻子心怀,其实对摊上字画兴趣缺缺,手握折扇正是百无聊赖。一位年轻公子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边,雪青色道袍,发束金冠,面如冠玉,生就一副桃花眼,端的好个相貌。
那公子含笑向寒琅道:“案上丹青,郎君可有中意的?”寒琅微微颔首。“打发辰光而已,不知兄台有何见教?”雪青公子抬头向庙宇方向略一侧首,道:“见郎君妙人庙中诚心祈福。然而这位娘娘,须是夫妇同心才最灵验,郎君何不一同进去拜拜?”
寒琅笑道:“内人轻信,令兄台见笑了。此处供的既非神佛,亦非过往名士大德,想来人心浮躁子虚乌有,甚或养了些狐仙妖鬼之流,我辈既入圣人之门,自不必入此门中了。”
雪青公子哈哈大笑,一手拉了寒琅直向庙门,到了也不松手,脸对脸贴近了寒琅,直直笑望在他眼底:“错庙未必没有对神仙。”寒琅一怔,那公子却侧首又向了庙门内娘娘塑像,寒琅跟着看去,还未看清什么,公子已松了手,飘飘洒洒、朗声笑着扬长去了。
寒琅回神,心中纳罕。这公子绝非常人。然而人既已去,追也无益,于是抬头又望娘娘塑像。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便觉雷轰电掣、神魂俱乱:眼前神像的确十分生动,所塑娘娘发挽高髻、顶戴花冠,上着白绫衫,下束石榴裙,身量苗条,文采辉煌。然而寒琅眼中却非这些:面前秀像眉作远山,一双细长眼睛似悲似喜;鼻如玉葱,两片薄唇欲启还休,脸蛋清俊、容色秀逸,寒琅再熟悉不过,竟是雨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