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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亮下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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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晚自修结束,蓝琛迟迟不肯离开,一直磨蹭到了十点。最后还是保安大叔来赶人,他才艰难地朝宿舍楼走去。
宣怀瑾住在顶楼1030室,这一层住的全是圣安中学资助人的子女。所以拥有着最宽敞的空间,一个人独占一间客厅与阳台。
蓝琛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下了门铃。他觉得自己心虚得厉害,面对许延等人都没这么怂过,为什么一遇上宣怀瑾,就一点儿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明明自己不想来,可是为什么会乖乖出现在这里?还按下了门铃?
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宣怀瑾穿着一身米色的家居服,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
“进来吧。”
蓝琛从他身边经过,淡淡的苦柑橘味道袭来,不过很快就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消散了。
蓝琛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摆着两本书,《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好家伙,都是他完全没听过的书。
宣怀瑾端来了一杯热牛奶,自己捧着一杯咖啡。
“你晚上喝咖啡,不怕睡不着吗?”
“所以你喝牛奶,我喝咖啡。”
真的是毫无逻辑的一句话,蓝琛撇了撇嘴,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牛奶,想起了初中那会儿,容公主怕他长不高,每天逼他喝牛奶。早一杯晚一杯,让他一个乳糖不耐受的人,硬是习惯了。上了大学后他就放飞自我了,仗着年纪轻,隔三差五啤酒小烧烤,生活美滋滋。
“我不喝牛奶,我…我乳糖不耐。”
宣怀瑾挑了挑眉,一眼看穿:“你说谎的时候,眼神会习惯性地向左下方扫一眼,以后要是再想说谎,记得先把这个习惯改了。”
真的是…尴尬。
蓝琛泄气似的向后一靠,耍着小性子:“反正我不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色陶瓷杯被推了过来,蓝琛一扭头冷哼一声。凭什么什么都听你的,从现在开始,我得有我自己的脾气。
宣怀瑾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了,拿着杯子走到蓝琛面前,就差亲自喂他喝了,催促道:“快点喝了,别浪费,喝完我给你上药。”
蓝琛才立下的誓言,顷刻间土崩瓦加。他乖乖地接过杯子,望着白色的液体,闭上眼睛一饮而尽,仿佛在受罪似的。
“啪”的一声,他将陶瓷杯放回茶几上,打了声奶嗝:“喝完了。”
黄色的白炽灯光洒在小麦色的肤色上,淡粉色的唇瓣上有两条白色奶痕。宣怀瑾朝它们伸出了手。
蓝琛看着修长的手指朝自己伸过来,上半个身子下意识地朝后面一缩。
宣怀瑾脑中的线啪的一下断了,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举动太不合理,解释道:“你的嘴上…”
蓝琛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两下,问道:“现在没了吧?”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宣怀瑾眼里的张皇失措。
“没了。”清脆的声音如银针掉落,他的眼睛直直地落在蓝琛薄厚适中、半闭半开的唇上。
如果光线再亮一点,蓝琛或许就能察觉到他微红的耳朵了。
经过了下午的事情和刚刚那么一闹,蓝琛深知自己是不可能“反抗”宣怀瑾的,抱着早开始早结束的心态,他一把脱掉了外套。
手指放在第一颗纽扣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道黑影,将他的手指一把握住。
“你要干什么?”宣怀瑾沉声问道。
蓝琛呆愣愣地看向他,“你不是要给我上药吗?不脱衣服,怎么上。”
宣怀瑾猛地松开手,背过身去,待到身后窸窸窣窣地声音停了,他才又转过身。
只见贺蓝琛趴在沙发上,修长的身躯全部舒展开,宽肩细腰,背上的肌肉有如神的精雕细琢,不多不少,恰恰符合当下流行的美学。浑圆的臀部包裹在薄薄的西裤内……
宣怀瑾握紧了拳头,飞速地收回了视线,
十五分钟后,药上完了,他刚准备开口,就听见了轻微一声鼾声。
宣怀瑾蹲下身,抬手拨开了他挡在眼睛前的碎发,看见一对紧闭着的眼睛,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显然是陷入了熟睡。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但没有把人叫醒,反而将人一把抱起。
他走得很慢,看着怀里酣睡的人,心里头感慨,看着挺重的,怎么抱起来没多少肉。
蓝琛睡眠质量惊人,就这样仍然没醒。宣怀瑾刚把他放到床上,被子还没盖上,他遍一个转身,又呼呼大睡了过去。
宣怀瑾耐心地帮他脱了裤子,盖上被子,然后轻轻合上了房门。他穿过客厅,径直走向阳台,顺手在柜子上拿了一盒烟。
“啪嗒”一声,猩红的火苗在夜里燃烧,如同恶魔的一只眼睛。
宣怀瑾深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尼古丁顺着肺叶进入体内,平息了他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绪,也点燃了他大脑的神经末梢,令他亢奋,令他思绪万千。
这个飘散着尼古丁与苦柑橘香的秋夜里,烟燃到一半,宣怀瑾突然意识到,他的心从未如此波动过。他第一次想要和一个人成为朋友,第一次会因为期待而感到失落与伤心,第一次会有那么强烈的冲动。
所以贺蓝琛其实想错了,那个迫切想要这段友谊的,并不是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故作冷淡,只是为了让贺蓝琛心怀愧疚,让他对自己加倍热情。他想要主宰这段关系,想做情感与理智的上位者。
这单单只是因为,他习惯了操纵与掌控一切的感受。
宣怀瑾拿出手机,打给了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十多秒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
“喂,是怀瑾吗?”一个温婉的女性声音。
“是我。”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夹杂着一些欢笑声,宣怀瑾将电话拿远了一点。
“你等一下,我出去和你说。”
过了半分多钟,那边才说:“现在好一点了吧。”
“嗯,这么热闹,您是在开party吗?”
“没有,今天这里天气很好,我们一群人去爬山了,回来以后,David邀请他们来家里聚聚,”她轻笑了一下,言语里是藏不住的甜蜜,随后又说,“David打算作香煎鲈鱼,我刚刚陪他去买的新鲜的活鱼,可是他连去鳞都不会,还是我帮忙的。早知道就劝他做简单一点的牛排好了,这是他拿手的。我说了好多,怀瑾呢,你今天干了什么?”
“今天考试。”
“考试呀,怀瑾你这么聪明,一定没有问题的。”
“我最近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哦,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皮肤比我黑一点,个子很高,但比我矮一点,总是沉浸在他的小世界里,经常神游,会说很多的话,很开朗,也很努力的一个人。”
“听你这么描述,我很为你高兴。”
不知不觉间,烟已经彻底灭了,只留下一小点烟灰,落在了米白色的家居裤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
“可是,可是……算了。”
“怀瑾,没有关系的,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
“我感觉,我对他的情感,和对其他所有人的都不一样。我的情绪总是被他影响,很深地影响。”
她顿了一顿,试探性地开口:“你是喜欢他吗?”
“是的,”宣怀瑾语气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朋友之间惺惺相惜的那种喜欢。”
对面的声音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交友是你的自由,我不想也不会过多干涉。在瑞士,这里有很多的同性恋人,他们甚至可以步入婚姻的殿堂。只是,在国内,会面对很大的社会压力。你也知道,你的爸爸对你有很大的期许。”
“所以,我该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安静,随后她柔声道:“怀瑾,我只希望你快乐一点,不要有这么多压力。”
宣怀瑾笑了,他反问道:“那您什么时候回国?”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温婉的女声里满含歉意:“对不起怀瑾,你知道我不能回来,对不起,我做不到。”
圆盘似的月亮上缺了一个小小的口,一种残缺的、未满的美,就像是宣怀瑾心中的那一道小缺口一般,看起来无伤大雅,痛起来抓心挠肝。
宣怀瑾挂断了电话,他那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将随着秋风飘散到不知名的远方。
蓝琛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地擦了擦嘴巴,然后又揉了揉头发。眼皮子上挂了两个杠铃,重得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
等等,这是在哪里?
刚刚,宣怀瑾不是在给我上药吗?他人呢?
蓝琛猛地掀开被子要冲出去看看,却又猛地盖上被子缩回了被窝。脸蛋儿通红,是肤色也掩盖不住的红。
为什么我会没穿衣服?我的裤子衣服呢?
我该不会……梦游了吧?
蓝琛只有两只眼睛露出了被子外面,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他环顾四周,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就在此时,他瞥到了柜子旁摆着的一张相片,是宣怀瑾。
霎时,他彻底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是在宣怀瑾的卧室里。他也真是的,看我睡着了也不叫醒我,还把我抱进来了,真是人美心善啊。
等等,他把我抱进来?还把我裤子脱了?
……
蓝琛脸上划过三条黑线,脸红得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他害羞地想到,宣同学也太热心了吧,我是不是太麻烦他了。
蓝琛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人,一回头,看见宣怀瑾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根烟。
他正要开口喊人,宣怀瑾正在此时回过头来。
二人四目相对。
缕缕轻烟从宣怀瑾的指尖处升起,为这副静止的画面,添加了一丝水墨画的意境。
蓝琛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花了,他竟然觉得,月色底下的那双青灰色眼睛里,饱含了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