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坠（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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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临谷而立，林默已不再惊惧，更多的坦然死寂层层叠叠在心胸荡开，他甚至有些爱上这个不祥之地了。
深谷之下，隐隐传来一两声并不真切的禽言兽语，正是黎明前夕，至黑的混沌中包含着未知与不可捉摸。
但林默却至爱此刻，至少此时，此刻，此地，没有人会看到他这个肮脏的躯体，包括他自己。
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只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是全身的剧痛，很快，林默便阖上了双眼。
天光乍亮，天下大白。当那处温暖的光线探到谷底，光线底多了一个血泊中几不可察的微笑。
当大师兄第一次把他领到房间的时候，林默问过他，“为什么选择我？”
大师兄笑了笑，是往常查他功课时，看着他苦思冥想答不上来时的儒雅微笑。
“那么，你为什么跟过来呢？”
林默半晌无言，最后，抬手开门作为了回答。
这是他的第一段人生，十年，他在十年里并没有过多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当他二十五岁时，他仍然无法回答，为什么他也选择了大师兄。
于是，当大师兄派他下山时，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质疑。
他一向如此，沉默，执行。像一支锐利的长剑，任由主人驱使，从不质疑。
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之中，黑衣箭袖，冷面悬剑，林默冰冷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忽的，他右手“唰”得拔出剑来，抵住了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名男子。
没有起伏的声调冰冰的响了起来，“还我。”
“还什么？我可是个清清白白的良民，您可不能仗着您有剑就红口白牙诬陷人啊！”
“还我。”林默微一侧身，上前一步，微微用力，剑已经划破了那人的皮肤，血缓缓渗了出来。
那人仿佛感觉不到危险与杀机，还是笑嘻嘻的。右手三指擒着剑尖，左手拉开衣襟，大力拍了拍裸露的胸膛。
“大家都看看哈，我这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真正的两袖清风啊，这位仁兄拎着剑说刺我就刺，是不是仗势欺人！”
当林默拔剑时，旁边的人避之三尺，可当两个人掰扯不清时，人却又不怕死的围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仗势欺人，就会欺负老百姓，呸！”
剑下的人立刻附声，“就是，就是，我啥也没干，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刺了一剑，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说着那人还扬起了头露出了破皮的脖颈，“肯定流血了。大家评评理，我出门没看黄历就该挨这一刀吗？啊？”
林默一向话少，历练亦少，遇此情况不知所措，只是冷冰冰再次重复道，“还我。”
人群又一次呼啦啦散了开，衙役们赶来，呵斥开人群，拿麻绳要绑了林默和剑下之人，林默直接抬腿踹倒了那个要绑他的健硕衙役，其他衙役见此情况，直接朝他扑了过来。趁着骚动，那个挑起事端的男人像泥鳅一般滑入人群，再无踪迹。
当林默坐在城郊破庙之时，冰冷的面上隐匿着丝丝阴郁。
“呵，你说你东西被偷了谁能证明？反倒是你打伤了县里三名衙役是大家都看到了，来呀，重重打他二十板子！”
“嘭”
“嘭”
“嘭”
……
“来呀，撵出这恶徒！”
当时他因为不想杀人，被迫被擒，身上的宝剑也被搜了去。而此刻，县太爷却好像没见过那个宝剑一般，赤条条要把他赶出去。
他仍是沉默着，一如既往，心中却怒气翻腾，手臂一用力崩断了身上麻绳，他面沉如水走出了县衙。
下午他便悄探县衙，取回了他的宝剑，径直出了城。
此刻，他身无分文，那人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他现在拥有的只余三尺冷锋，和头上透风的庙顶。
他盘膝而坐，将宝剑搁在膝头，合眼小憩。
忽的，林默鹰眼突睁，拔剑便刺，一招未老，后招已出，杀气四逸。
林默剑追着的正是偷了他钱财，累他挨打的混蛋！
但那人身手却好得很，只采守势，却不落下风。林默苦练二十五年，却无法在此人面前雪恨。自午到晚，束手无策，最后林默挺身斜剑而立，由一滴汗滑过眉梢，流过眼角，掉入地下，湮没于尘土。
“你赢了。”
收剑转身欲走，腿脚却有点踉跄。
“小兄弟，我叫暗夜。”
林默一抬手，接住了他丢给自己的钱袋，面无表情走出了破庙。
“噗”林默面无表情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吐血咽气，利落熟练的在喉咙补一刀后，林默转身走出了屋子。
整个院子鸡犬不留，他做得一向干净利落。
当他推门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响起暗夜的话。
“你老是嗯嗯嗯的，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效忠我？为什么？啊？说话呀你？”
他喘着粗气，带着几分侵略的，近乎质问的要一个答案。
“啊哈？对你好，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让你天天替我杀人也算好？”
他又沉默了，是的，即使是床底之间，他也无法有更多的语言。
这一刻，在把所有血腥留在身后，眯眼看向晨光熹微的远方时，林默忽然对大师兄和暗夜的问题有了答案。
或许就是因为在一身疲惫，满身血污之后，仍然有一个推门就进的屋宇吧。
他曾经失去过一间温暖的屋子，他一直明白，他其实是不配拥有的，所以，当小师弟和大师兄相视而笑之时，他主动让了出去，接了师兄的命令下山入世。
反正，他不曾真正拥有过。更不配拥有。
他的第二段人生仅有三年。
暗夜是死在他怀里的，半身扎满了淬了毒的暗器，这个平常不着调的痞子，死前也带着痞气，“阿，默，别，干这个了。找个……”
他连老弱妇孺亦不放过，这样的结局倒也死得其所。
林默麻木的替他阖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只是空落落的，好像有点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更沉默了。
他想可能他就身负原罪吧，他就不应该产生进屋的念头，独冷才应该是他的归宿。
所以他一个北上，走过了繁华城镇，行过了枯藤老树，路过了小桥流水，到了那处深幽的空谷。
立于崖上，他只是觉得空，压抑的空，沉重的空，要逼人发疯的空。
而下面，却好像是暗夜的声音在呼唤他，那里，很轻松，让人放心，有一种房子的感觉。
他抑制不住抱着剑想要进屋。那是大师兄给他的剑，是暗夜和他日日对练的剑，那是他的灵魂和最后的渴望。
林默是在繁商王府醒来的，他挂到了山腰老松上，被山上采灵芝的山民所救，正赶上繁商王在京畿附近微服查访，入山打猎的侍卫认出了跟在皇家暗卫首领暗夜身边的林默。
“财富，地位，权力，女人，所有男人渴望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剑。”
“侍卫找遍谷底，没有找到。”
林默又沉默了，自从暗夜走后，他总是这样，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
当他伤势都好的时候，繁商王赐给了他一柄新剑，取名辞亡。
林默只要了一间主屋。
林默刺杀苦国国王仁王，一击必中。因为天真的仁王，根本没有想到他一心关爱的胞弟会觊觎他的王位。繁商王携京畿防军成为新一任苦国国君。
林默进了宫，入主西宫。
一时风头无二。
一年内，林默替残王，扫清了朝野内外所有不平之声。
依然是一家从老到幼无一放过。
林默更沉默了，仿佛失语一般，几个月才说那么几个字。
他常常彻夜坐在西宫雕刻精致的阶下，从夕阳西下到旭日东升。
残王却对他越来越不满了。
四海靖平，卧榻之侧怎容杀手鼾睡。
开始林默只是允许在自己寝宫佩剑，后来，索性将辞亡收到
国库，除国君允许外不许擅自取出。
后因皇后陈情跪请，残王“不情不愿”将林默移至默宫。
林默始终不置一词，当圣旨又落要他去冷宫时，已然半年没开口的默宫宫主撂了一句“我去了。”
翻墙越瓦出了京城。
他不停的走啊，走，终于走到了那个失剑的地方，他真的好怀念，好怀念，那柄大师兄给的，和暗夜天天练的剑啊。
可他觉得自己已经脏了，好脏好脏，怎么也洗不干净，所以索性不洗了吧，夜幕会遮盖了一切，包括不堪的过往，沉默的肮脏。
林默终于找到了，他的那柄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坠（完结）
